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眼神中略显空洞的半秃男人，35岁，没生病之前是一家投资集团的董事长。虚拟货币界的一号人物。二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这个资本游戏中赚的钵满盆满，坐拥几亿身家。一时风光无两。

“那是我的黄金时代呀！”他坐在沙发，说到此处想把趿拉着拖鞋的脚搬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但是失败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像在说，你看吧。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

我说：

“请讲一下你的故事。”

说着我给他递过去一根香烟，并为他点燃。他吸了一口，不知道是吸的猛了，还是烟的问题。反正他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等他停止咳嗽，他才开腔，他说：

“那是十年前的1999年，12月的最后一天，我所持有的某币在持续的震荡中，终于向突破了2万美元。”他潇洒的弹了弹烟灰，说，“一切真是太美好了。唯一的遗憾是……”

小泽敲了敲313的门，说：

“我可以进来吗？”

我说，可以。男人则点点头。小泽端着三杯咖啡进来坐在了我的旁边，男人的对面。

我说：

“3021正在讲他的黄金时代。一定很精彩吧。”

小泽说：

“是的呢！虽然我已经听了820遍了，但每次听都是激动万分呢。”

“谢谢。没有让你感到无聊。”男人很绅士的说。

小泽说，请继续的讲述吧。

“刚才我讲到哪里了？对不起，精神病人的记性不是最好的。”

“没关系，我也常常忘记事情。您刚才讲到有个遗憾。”我说。

“我对你说了那是遗憾吗？”我满脸诧异。

我点点头。对精神病人就是得有耐心。

“遗憾的是我结婚太早了。”男人说。

小泽则愤恨的说，渣男！虽然我听了几百遍，而每每到此处都有这个印象。

我说：

“你不要心存偏见嘛！”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泽说。这时候她就像是个正常女人似的。

“男人到了中年有三大喜事，你们知道么？”他继续说，“是升官，发财，和死老婆。我虽然人还没到中年，那年实际我才25，可我已经结婚三年了，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另一个也是男孩。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我的资产达到了创纪录的3.3亿dollar。”

“好年轻，好有钱。真让人流口水。”小泽花痴一般说。

“你好好往下听吧！”我看不过去，同时想到自己的资产有点心痛。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那时候我是从不来课的学渣，而她是校花和学霸。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认真和专注，吸引了她吧。那时候我专注于金融和投资哲学，也刚刚接触到了虚拟货币。按照投资的观点看，她选择了我是最成功的投资，也是最失败的。成功在于，我真的成了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失败在于，在我成功的时候，我早已厌倦了她。我的成功跟她并无关系。同时，我有了一个新的女人。她是银行的客户经理，由于业务来往的关系而认识。我们之间没有普通男女的暧昧和拉锯，我们几乎是直奔主题。看去像是一场各有所需的交易。”

我和小泽几乎同时插话，说：

“我并不这样认为。”

男人笑了，他说：

“所以，我们在同一家医院里。”

我们笑起来，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脚。

他继续说：

“是的。我们俩感觉很好。尽管看起来这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可是爱情又该是什么样子呢？可能就因为我们从来不讨论未来，不去说什么牧马放羊，更不会讨论怎样天长地久。可是，很快也许是爱情的本能，我真想跟她永远在一起。有时候，还有就算抛弃所有也要去那样干的冲动。这是个不祥的征兆。”

这时候天开始放亮。精神病人们如同见不得日出的鬼，这时候都蔫了。3021的讲述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于是我说：

“那今天我们先讲到这里。明天继续。大家该休息了。”

我安顿好小泽和3021，一个人回到了值班室。想着3021讲述的半截的没开头发展高潮结局的故事，睡着了。

那天白天，我都在家补觉。晚的时候，我们又坐在了一起。

3021继续他的讲述，他说：

“要是我那时候止盈清仓该有多好！3亿dollar，够花一辈子了。”

”何止！如果我明天就死的话，我不过才花了几十万人民币，而已。但是人活着这事，是不是也应该设置个止盈和止损？比如失败者早点去死，或者活够了就早点自杀呢！“我说。

”你这个问题问倒我了。“男人陷入了思考，揉了揉脑袋。

小泽是我们中间最清醒的，或者说是病最轻的，她说：

”傻瓜。人死了一切都没了。因为人生一次只能做多的游戏。“

我们同时对她竖起大拇指，说，你是行家。

3021终于不再纠结我那个问题了，他说：

“爱情到底是排它的。它不但排斥情敌，也排斥事业。我对赚钱没有多少欲望了，我不再饥饿了，我变得懦弱了，患得患失。记得有一次，她说，要是能有5个亿多好呀。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说想有5个亿，她始终也没说明要5个亿的理由。也许真就是随口一说。可我却把这当成了我的目标。我总想着，赚到5个亿就收手。是的，按照当时的行情，这个目标并不遥远。为了尽快完成这个可以对她有所交代的目标，我的心态失衡了。我开始加仓，我想的是我有三个亿的本钱，我不怕下跌。我可以扛得住风险，只要按照我的策略。是的，我的策略一向都很正确。我相信这次也不例外。果然，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3亿8，4亿3，4亿8……

我的目标越来越近。忽然，K线横盘不涨了。等等看吧，只要它再向一步，我就可以退休了。但是它死活不动，反而掉头向下了。我的盈利变成了亏损，我加仓，再加。此时它跌掉的不是我账面的盈亏，而是我和她的未来，是我们的爱情。我疯了一样的加仓。我小心了那么多年，只有这次任性了一把，我终于满仓了，甚至加了杠杆。我堵了全部身家和我的未来。下跌的太猛烈了，本来我还有机会割肉的。但是后面连割的机会都没有了。眼看着价格一步步接近了我的清盘价。我彻底傻眼了。只一瞬间，价格达到了那最后的价格。我爆仓了。我一无所有了。从最高的3.3亿到归零。这个过程，只有三天。三天决定了我的命运。我无法再面对我的情人，更无法面对我的妻子和孩子。是呀，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我有老婆和孩子。可是为时已晚了。如果她，我说的是我的情人，能给我一些鼓励和安慰，或许我还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可是她的表现让我愤怒和绝望。甚至关于5个亿的那个目标的说法，也同样让我崩溃。我问她为什么要5个亿呢？她笑着说，哦，武艺嘛。是我喜欢的一个男艺人。小奶狗。”

”于是你就杀了她，然后犯了精神病住到了这里？“我看着他的病例和档案的描述，对他说。

”我没有杀她！我怎么会杀人，怎么会杀她？不会，不会的。“他明显的情绪激动起来。

我忙说：

“是的。杀人未遂，她还活着。”

”活着吗？我记得，记得当时我掐住她的脖子对她说，我有多么爱你。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跟我走，跟我一起死吧。愿赌服输！就算你的武艺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不怪你。可她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他竟然笑了笑，他说，”她竟然不肯死。

”嗯哼。那她比我们都正常。“小泽冷淡的说。

”我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我能接受都输光。但我绝不能接受在输光的时候，还要同时接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的现实。我终于疯狂了。她在我紧锁的手掌中昏死过去了。我大概是发疯了。我再次恢复意识，我就出现在这里。是郝大夫治愈我，使我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继续作为正常的人存在下去，并且和她一起存在下去。对此我十分感谢郝大夫，哪怕代价是成为他的奴仆，我也心甘情愿。“

”真是无可救药了！“小泽咬着嘴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