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
张瑾还是温柔地笑着,弯弯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以前……木易还在的时候,我也经常笑的。那时候,有木易在啊,我真得好开心好开心。我的生命一下子就有了意义。有了让我活着的盼头。那时候,他的眼里都是我,也只有我。他会逗我开心,会与我一起放风筝。我们做在一起谈天说地,畅谈未来。我开心的时候,他陪我一起笑,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把他的肩膀借给我靠。那时候,大家都很小啊,他的肩膀也那样的瘦弱。可是再瘦弱,也总是义无反顾,给我依靠。他是我心中的神明啊。我像虔诚的信徒一般信仰着我的神明。那能带给我曙光的神明。木易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唯一的救赎。我想,如果有来生,我愿意磕长头匍匐在佛祖脚下,只为能给我这一世的神明一个归处。”
“对不起……我……”张煜礼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这一世的神明早就没有了归处。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在他心里,木易早就死了。他是张煜礼,不是木易。不是那个在街头卑微乞讨,肮脏又丑陋的可怜虫。他曾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木易,创造了张煜礼。可这一刻,他在那温柔美好的女子眼中,看到了过往一点点平凡而又单纯的快乐。
他从未想过。她竟将他当做神明来虔诚供奉。是他,亲手杀死了她生命中的神明,生命中唯一的曙光。他从不知道,木易在她眼里心里占据着全部的位置。他不敢想也不敢问,如今面目全非的他,又在她心中占据了几分。她是否还像当初信仰木易那般依恋着如今这个面目全非的他。
我只怕,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你我早已忘记了当初的模样,唯有两看相厌,面目可憎。
我们,再没有初见时的单纯美好。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我在泥土中翻滚求生的日子。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忘了是你伸出那只细腻白皙的手,拉我出肮脏的泥沼。
是我,一心算计了你。利用你,一步一步地达成我想要的。我是踏着你的躯体而上的,是我步步算计着你。把你的价值压榨地一滴不剩。我把你当踏脚石,可你竟把我当成了神明。
张煜礼说不尽地黯然神伤,可他从不曾后悔。他有他的的雄心壮志,他的野心,他的前途和光明的未来。
可是张瑾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如果张瑾够勇气够野心,她可以与他一起携手并肩,共创辉煌。她可以站在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一抬头就能看到那神明坚定无比的背影。能给予她方向。
然而张瑾终究不过是个权利争斗之外的,单纯善良的闺中女子罢了,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良人。
可张煜礼不是木易,不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良人。
“你知道吗?”张瑾又轻轻地开了口,像春日里暖阳那般美好,“木易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问佛祖的故事。”
春日里的风温暖和煦,那温柔至极的女子就那般娓娓道来,像很久以前在老槐树下,年少的他在她耳边轻轻诉说。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说:那只是昙花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她蒙上了灰。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著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拥有它的资格。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怎麽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我问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佛门中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
张瑾一字一句地念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情而又专注地望着他。那一字一句在她口中念来,是极致地温柔和纯净。不同于年少时他讲与她的那般刻意生硬。
她在用她的温柔感化他的冷硬薄情。她说,勘破,放下,自在。
张煜礼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得那般深奥。好像在诀别,好像在预示着些什么。可他一点都不懂。佛说的话,满是玄机。他只会生硬地照搬,却根本不解其意。
“可我做不了佛,我是个人。有七情六欲的人。”
张瑾闻言无奈一笑,笑容里满是仓惶悲戚,“总想修身养性做个清心寡欲的神佛,却总无能为力变成了人。”
今天的张瑾太过于反常,让他莫名地不安。
“你怎么了,为何这般一反常态。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满面愁容。还说这些深奥难懂,满是玄机的话。叫我听不明白。”
“我只是想你记住我的笑。只有你在,我才会笑。那今天,我想再笑一次给你看。”
张煜礼皱着眉,心里那股不安和焦虑慢慢地被无限度地放大。他放下过话,任何人不得告诉瑾小姐明天的事。他也问过彩蝶,瑾小姐这几日并未出门。那,她如今这般,究竟是为何。他转了转心思,“明天你要做什么?”
“明天啊,明天就去庙里啊。听说庙里有个一禅大师,我一直都很想去他那儿听听禅宗道法。“
张煜礼心下一紧,“你不会是想出家吧?”
张瑾噗嗤一笑,轻轻地捶一下张煜礼,“你怎么想的,去庙里听教就是要出家吗?我要出家,也得去尼姑庵呐!”
“啊……是是……你……真得没事儿吗?”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又预测不了的奇怪。
然而那肤色雪白,琥珀瞳色的女子巧笑嫣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难不成还真得想我去尼姑庵削发为尼吗?”
“不……不是……我只是……”张煜礼突然想起明日大婚。苏莞儿是丞相的女儿,明日婚宴上肯定有很多的事要一一交代清楚。
张煜礼正思索间,张瑾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好了,你快些回去吧。你要忙的事太多,老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回事啊。”
“嗯……是该回去了。”
张瑾又是催促又是推搡,总归是将张煜礼送出了院子。
张煜礼再一次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巧笑嫣然的女子。
一如多年前,撑着伞,踩着一双小绣花鞋走到了他的面前,冲着他笑。她皮肤是那样地雪白,琥珀色的眼睛又那样地单纯美丽。
她曾是他心中最温柔的角落。
没有遇见她之前,没有人愿意收留他,没有人愿意卖东西给他,叫他穷困潦倒穷途末路,屈辱地像狗一样活着。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钱又无耻的人,活得比谁都好。受折磨的,永远是那些压在心底忘不掉的弱势,独自承受。因为强弱的差别。世间不会因为你是弱势群体就让着你,护着你。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人,多的是恃强凌弱的人。就因为你弱,因为你单纯,所以那样地容易被强的人会欺负弱的人,弱的人无处发泄了,也欺负弱的自己。没有最弱的,只有更弱的。他多想,做个温柔又不懦弱的人。温柔地面对生活的一切。那么多要自己一个人面对的东西。从来没有人站在一起。一个人面对所有的,然后艰难地长大。只会越来越寂寞,越来越不愿意相信别人。心里永远只有孤独的一个人。因为他们都只是过客。从来不是参与自己生活的人。只会不痛不痒地说会要陪你。陪现在这个已经不再需要港湾,已经一个人走过那些泥泞的路的你。大多人会做的,永远只有冲着你的光芒急匆匆地赶来。我大概是永远不会去相信任何一个人了。我怕最后那人的离开,会让我真得活不下去。我讨厌那样没了所依靠的人就活不下去的弱人。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长久的,每个人都是永永远远地孤独一个人。
只有经历过生不如死,如牲畜一般的生活,才会更疯狂地想杀死过去。我早已厌恶极了曾经屈辱的日子,我恨透了自己在泥沼里一身的肮脏,怎么摆脱也摆脱不了。我早就受够了。
只要谁伸出那只希望之手,拉我出泥沼。那我便会不遗余力地借助这只温柔的手走地更高更远。我一定要离那泥沼越来越远,才能摆脱那些肮脏和卑微。
丞相之女,苏莞儿,我一定要娶。
一如当初,我毫不犹豫地跟着张瑾走进了尚书府。
你,陆莞儿,都只不过是我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唯一不同的,是你是起点,是我的梦开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