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温和地看着华三更，轻轻地，把手搭在华三更的肩上。他对谁都是这般温和。一个看起来如清水般，尝起来如清酒般的人。朴素又让人觉得清高。他好像从来没有脾气，没有暴戾，这样温和如水的性子，就是再烈性的人，在他面前也没了火气。他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总能让对方化火为水。明明憋了一股怒气要爆发，可临了了却化作了云烟。

“更儿，我该走了。”无尘轻轻放下搭在三更肩头上的手，那一瞬间，华三更仿佛觉得那阳光下的无尘公子此刻就要化作一团青烟虽风远去，然后上升为仙。

他最后了一句。

“是福是祸，但求本心。你好自为之。我的少宫主。”

以宫主之礼拜别了华三更。

是福是祸，但求本心。

她突然想起来，无尘曾经问过她，“何为信仰？”

她摇头看向无尘。

无尘，“信仰是生命的太阳。寻找一个适合的信仰，让它陪伴灵魂走到生命的回归点。”

“心外无物，我心光明的豪情因缘而来，随缘而去的禅定之的担当上善若水，道法自然的无为假仁假义，面厚心黑的狼道。”

究竟何为信仰？何为生命个体存在的意义？她到现在都搞不明白。

华三更还在原地发愣，无尘公子最后是以宫主之礼，而不是以师父之尊。

可她以后真得会成为宫主吗？她自己都不知道。

是福是祸，但求本心。

华三更还在原地发愣，无尘公子最后是以宫主之礼，而不是以师父之尊。

可她以后真得会成为宫主吗？她自己都不知道。

无尘公子公子一走，一袭紫衣的紫雪走了出来，“少宫主，宫主找您。”

“哦，知道了。”三更一抬头看了一眼紫雪，若有所思地往外走去。

紫雪在原地站着，看着离去的三更，突然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此法虽残忍，但，谁让那个人是世子呢？

华三更心情不大好，一步一步地有些沉重，那无尘公子的话犹在耳边回想。她好像都懂，可又好像都不懂。我该怎么做？

一直走到了庭院中，华三更才看到了冷着一张脸捏眉心的华林峰，遂三步两步地走到华林峰面前，行了一礼，“父亲，我来了。父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华林峰抬起头看着这个少年，突然有些陌生，愣了愣神还是言道，“三更，你随我过来，我有些话要同你。”

华林峰早些年离开上阳宫，游历人间，练就的本事早已超过了华老爷。此番在三更前面带路，故意提气调息，身形移动的飞快。一晃眼就没了踪影。偶尔经过的宫人只道是一阵风刮过。

三更赶忙追赶着华林峰的脚步，竭尽全力，也只能捕捉到华三更的衣摆那一瞬的影子。

眨眼间，华林峰一阵风似的吹开了房门，闪了进去。

华三更跟在后面呼呼喘气，却一刻不敢停歇。跟随着那一晃而过的衣摆进了屋子。

一进门，华三更终于停了下来，累地气喘吁吁，抬眼却看到华林峰正端起茶杯，风轻云淡地喝着茶。丝毫没有方才运气奔走的迹象。

“老爷子走了？“三更一跑进了房间，就气喘吁吁地问华林峰。

华林峰看着脸红扑曝慌慌张张跑进来的三更，瞪了一眼。费劲全力才勉勉强强追上自己，还累成了这样。真是没用。

三更被父亲一瞪赶忙站好，然后灰溜溜地微微行了一礼，“父亲，祖父已经回去了吗？“

“嗯，回了。“

流云往桌上添了些茶水，华林峰端起茶，不急不缓地品着。

“世子呢？“

“世子回南理王府了。我让宫人送他下山了，想必王府的人自会在宫门口接应。“

“嗯，三更啊……“华林峰捏着茶杯，欲言又止，“三更，你可知你祖父今日同我了什么吗？“

“三更不知……“

“你祖父，我的父亲，他竟有意让世子做这宫主。就在你们成亲之日。“

“什么？“

三更一脸不可置信。她生来就是以少宫主的身份的长大，一言一行皆以一宫之主要求自己。可如今？

“这不可能！“

“是老爷子亲口所。“

华林峰皱着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那父亲呢？父亲如何想？“

“待你及笄之年，就嫁与世子，但宫主之位只能给你。“

“我……“三更一咬牙，“父亲，宫主之位是我的，我不可能让给世子并且，我也不要嫁给世子。“

“嫁不嫁，由不得你。“

“为什么由不得我。要嫁的人是我。为什么不能我决定？“

“三更……“华林峰沉沉叹了一口气，“当然不能你决定。你自聪慧。有些事我不，你该明白。我虽是名义上上阳宫宫主，可其实实权仍旧在你祖父手里。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放心把上阳令交给我。况且那是世子，是南理王最疼爱的儿子。你未来是要做这上阳宫宫主的，只有你和世子成亲。才有条件和你祖父商议，让你接替上阳宫。“

“父亲？这是咋们自己家的事。与他南理王有何干系？为什么非得我嫁给世子，我才能接替宫主之位？为什么啊，父亲？“

华三更皱着眉，一双手止不住地哆嗦。她很怕自己有会像个女人似的结婚生子，很怕有会和南理的世子成婚，然后全下人都知道她本是女儿身。到时候，她该羞愧地无地自容。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祖父近日与南理王可是联系频繁的紧。他可曾半分把我这个儿子放在眼里。这上阳宫所有的人都口口声声唤我宫主，可谁不知道，我不过是个摆设，你的祖父他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一直是什么？在他的权利下，我一直是一个从来不上话的窝囊废。我不过是他推在前面听着他指挥的傀儡罢了！“

“父亲……“华三更愣愣地看着暴怒的华林峰。一向严厉又面无表情的父亲，原来也不过是个徒有空名的傀儡。凭他的傲气，又怎能容忍自己这般卑微地活在众人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空架子，谁都可以任意地不把他放在眼里。

华林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了三更，他已经放弃了太多太多。甚至连他的尊严和满身地傲气都放在了脚下。他将自己囚禁，只为他和雀儿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

他知道他得有些过火，至少在女儿面前他不该这么。华林峰微微躬着身子，双手搭在三更肩头。

“三更，你是我女儿。你祖父一直看不上我，也一直不喜欢你。若不是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他根本不可能重新让我回上阳宫，更不可能让我掌管上阳宫。“

华林峰这话得没错。祖父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对一个孩子的宠爱，可他并不真正地看重她，也并不愿意让她一个女孩儿去做继承人。

华三更垂着眼眸，今已经有两个人搭在她的肩头，向她郑重其事地讲着大道理了。这搭在肩头的手是提醒她责任，是要让她又担上一些担子。他们都信任她，都要让她担上责任。可她却不信自己能够做得到最好。

华林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三更，你要争气。我一直都在精心培养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摆脱任何饶束缚，自己独当一面，做个堂堂正正的有尊严的一宫之主。我希望你能好好过好你的这一辈子，我更希望你能替我完成我的心愿，让上阳宫真真正正地做一个下第一的正派道门。我对你抱有多大的期望！你知道吗？更儿！”

人在情绪激动下很容易地会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情绪爆发出来。一如华林峰，平日不苟言笑的他竟那么动容地呼唤着那么亲切的名字。

“你有多久没有唤过我更儿了……”

华三更楞楞地，父亲炽热的光芒灼痛了她的眼睛，那是父亲望子成龙的期盼，是恨铁不成钢的癫狂。只是……这一声更儿，才让她找回曾经岁月里些许的父爱。

“你……“

华林峰也不曾想到自己竟一时情绪激动不能自已，更儿……更儿……

“平常人三岁才能记事，只有你，尚在襁褓中，就已知悉万物。“

我真不知道这对你来，是福是祸。

“父亲，你知道我是不同的……不然也不会从便杀尽了我身边任何可能知道我秘密的人。所有仆从是，那两个婢女也是，就连自陪伴着我的麽麽也是。晨曦宫的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我早就习惯了不对身边任何人产生感情。免得最后她们因为我死去的时候，我会难过。“

三更低垂着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自从你带我来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唤过我更儿。你要我见到自己的父亲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我是这偌大上阳宫里的少宫主，是未来的主人。我不能对任何仆从有感情，不能把他们当做兄弟姐妹，不能肆意玩闹。因为尊卑之分，我是主，他们都是仆。他们命都是贱的，随时可以被取走，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我不想这样啊，阿爹……我多怀念阿爹阿娘与我一起的平凡日子。阿爹，我一点都不想，一点都不想做宫主啊……“

啪！

华三更抬起头眼眶中泪水打转，华林峰的手仍旧在半空中颤抖。华三更的脸火辣辣地痛，华林峰的手也火辣辣地生疼，“混账！你怎么可以这种话！你忘了你母亲怎么死的吗？世人有多可恨你忘了吗？你忘了，你忘了你的生身母亲是如何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活活逼死的吗？他们都你的生身母亲是魔头，你是魔头啊！三更！你从被冠上了魔头的名头，你是想现在就下山，现在就出去，让世人把你生吞活剥了吗？世人有多憎恨魔女，咬牙切齿地要杀了你。你都不记得了吗？你只记得安逸的生活，只记得你的父母是如何亲切地唤你的名字，可你忘了，你配不配那安逸的生活！“

华林峰瞪着腥红的眼看着三更，双手掐着三更的胳膊生疼。那近在咫尺的脸，全是癫狂和痛苦。那往日的苦痛早就凌乱了曾经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驱魔郎。他失控了。这才是真正的华林峰，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从不是那个虚同假设，无实权的傀儡宫主。十年前决定重回上阳宫，也不过是为了借仙灵山来护华三更周全罢了。他已经失去了雀儿，不能再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三更，你这孩子心性，感情用事的毛病何时才能改一改！你看看唐长老的女儿唐诗韵。同样是女子，同样是自幼修习，可她样样都是第一，你却连和她一起比试的机会都没有！如果现在我让你去和她比试比试，你敢吗？你一个堂堂少宫主，世人都以为的神童，原来还比不上一个长老的女儿，出去谁信啊？你让上阳宫的颜面置于何地？“

“父亲，我……我已经很努力了。可……”

“努力？对！你那么努力，你比谁都努力，可结果呢？唐诗韵花一个时辰能学会的东西，你花一一夜都学不会！我要的不是盲目的努力，我要看到的是你努力后的成效！”

句句指责，句句扎心。他的话一点都没错。

“父亲……对不起。”

华林峰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别让我失望，三更……”

“对不起，父亲。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三更眼泪在眶里打转，固执地不肯掉落。轻轻地离开了父亲箍着她胳膊的双手，微微地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门。

阴沉沉的房间里，只余下华林峰凄惶落寞的脸。昔日云城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仙灵山上阳宫最有前途的少年，已被无情的岁月磨砺成行尸走肉。他的心，自从亲眼看到他最爱的女人死去时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