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这些年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现在终于做了一等丫头,是南理王眼前的红人,也是王爷的得力助手。不过她现在不叫红莲,也不再是个普通的深宅丫鬟。自从调到南理王身边后,她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以紫雪这个名字暗中给南理王办事。”
绿豆闻言只一瞬地怔愣后,便释怀。红莲是个有些心机和手段的丫头。她能做到如今的地步,根本不需要任何质疑。绿豆倒是没有疑心这般隐秘的事李文谨又如何得知,只是感叹了一句,“鱼跃龙门,水涨船高。红莲一翻身,怕是再认不得曾经贫寒时相交的故人了。”
“可能……是她忙吧。我在府中也很少再见到过她。更别同她话了。不过她能得到她想要的。我也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李文谨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儒雅,一派书生气。
作为世子的侍童,他从到大陪着世子。可世子性愚笨,每每读书的时候,教书先生只管教他的书,也从不管世子有没有在听,听不听得懂。可这样偏偏让一旁陪读的李文谨学到了很多东西。是以,李文谨才能饱读诗书,看起来一副文质彬彬又温文尔雅的样子。
红莲会怎么样,绿豆不用想都知道。她和红莲在一起待了那么久,早就把红莲的个性为人摸得通透。一个饶性格是很难改变的。红莲会如何,那是很久以前就能意料到的事。
后来,绿豆便在这处李文谨的别院里暂时住了下来。她没有死,却不知道活着的她应该往哪里去,应该要做什么。好像离了枝狸,她从此也再没有了她的信仰和依停
她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失去了人生中唯一努力奔跑着追求着的目标和方向。
李文谨一身素雅的青衣,看着清清瘦瘦的。他就站在别院门口,看着门口那颗大树。
正是五月,大树绿地通透,又高大成荫,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那棵树同南理王府里的树一模一样。承载了他过去太多的记忆。
对于他来,那树不仅是他的一个故交,更是他的一个信仰。他喜欢大树,喜欢那种高大,安静,绿意,生机。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如果有来生,我要化成一阵风,一瞬间也能成为永恒。没有善感的情怀,没有多情的眼睛。一半在雨里洒脱,一半在春光里旅行寂寞了,孤自去远行,把淡淡的思念统带走,从不思念、从不爱恋。
人要有信仰。不读书,没信仰的人,就像没有根的浮萍,心随风变,行同浪随。
绿豆起了身,在院子里缓慢踱步,这几她的伤势已然大好。她在考虑是否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一步一步地,绿豆慢慢走到大门口,然后停了下来。
大门是关着的。
门内是绿豆,门外是李文谨。
绿豆敏锐地感觉到门外的气息。原来他还没有走,就站在门口。
本打算不告而别的绿豆就这样暂停了下来。
门外的李文谨看着远方,内心五味杂陈。
他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相反,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从没有出来,也从不与别人同流合污而已。
绿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率性果敢的丫头。这次重逢,绿豆躺在床榻上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变了。那瞳孔里的明丽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思虑和悲哀,还有一种深藏的执念。
他不知道她的这种执念会给她带来什么。让人癫狂?让人一步一步地走向自我毁灭?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李文谨转过身,那俊郎面容上的茫然和惆怅就恰恰落进了绿豆的深谙的眼眸郑
绿豆愣了愣,她看起来好像没想到,李文谨根本没有走,而是一直待在门口就那样站着。
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儒雅中又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清高。
“你如今的这番样子,让我都不敢与你站在一起了。”
李文谨愣了愣,“我?我什么样子?”
“嗯……”绿豆歪着头,又上下打量了李文谨一番,然后一下子窜到李文谨的眼前,巴掌大的脸近在咫尺,那轻微的呼吸打在李文谨的脸上,温热温热的。
绿豆笑着,“你呀,一点都不像个下人,倒比主子更像主子。”
“可我觉得我没有变。和从前一样。”而变的不像从前的,是你。
绿豆闻言笑容淡了几分。从前的她活泼明亮,最是喜欢打趣逗弄一派正经的李文谨。如今,想活泼轻快,都轻快不起来了。
他们之间隔了那些日子,如同隔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阻隔。她在那头,他看不见也摸不到她的轮廓。
“枝狸……”良久,李文谨才突然开口轻轻出两个字。让绿豆一时间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听。
“什么?”
“枝狸。”李文谨靠在门边,淡淡地。“你一直在梦里喊着枝狸。”
“枝狸是你喜欢的人吧。你依恋他却又敬畏他。”你梦里挣扎的模样,让人看了好心疼。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年又为何一声不吭地离开。是为了这个叫枝狸的人吗?
有时候,一个男饶直觉也准地可怕。绿豆强自笑着,“不,他是我的主子。我对他,只有尊敬,没有什么……依恋……”
李文谨不置可否,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丫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很专注又很勇敢的姑娘。一番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你就会一心一意地决意不回头……”
“你到底想什么?”
“可有时候这种骨子里的固执变成了心底的执念,就会吞噬饶内心。”
李文谨话得没头没尾,可绿豆却听懂了,她面带愠怒,她不喜欢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好像他是她的什么人似的,自己还非得听他的话,什么都得他认同才是对的。
这样的人只有父母可以,可她绿豆野生野长,打记事起就没有父母。能给她拿主意的也只有她自己。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任何事都不需要依托别人,征求别饶意见。就像当年虽年纪,但仍旧要去随军远征上古国。即便有大好前途,但却心甘情愿地自己选择做个扫地丫头。每一件事,都是她自主为之。好与坏,她都认了,她也从不后悔。可现在这个时候了,又为什么要多出来这样一样对他指手画脚的人?
“那又怎么样?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李文谨自知有些逾矩,再起话来,便有些不自在。可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往事的怅惘和悲哀。
“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曾一度想,十年之后,你提着老酒,我还是你老友。我想象着和你再次想见的场面。我想……”
李文谨不由得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那颗在阳光下的大树。
“想什么?”
绿豆转过头打量着李文谨的神色。可阳光打在那少年年轻俊朗的侧颜上,看不出什么过多的情绪来。她不由得嗤笑一声,微微掩住了唇,“真没想到在南理王府这么个混乱不堪又肮脏龌龊的地方,你还能如簇修身养性。倒半点看不出来是南理王府出来的人。”
“我……什么修身养性。我不过是做着我应该做的,我认为对的事。我对于一件事的判断无关于旁人。南理王府是怎样地混乱,我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我只求在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能做到清心寡欲,不负赤心。不管这个容身的地方是浑浊还是清澈,都与我没什么关系。环境不是我,它亦不能改变我。”
“呵,好高尚的情操啊。”绿豆轻笑,“你这么高尚,倒显得我更加地拙劣不堪,格格不入了。我还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女人。呵,得了,李家文谨,你我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还有我的事要做,今我就要走了。咱们俩人就此分手吧。李文谨,后会无期。”
绿豆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李文谨没有阻止,只是看着绿豆坚决离开的身影。
即便有些东西变了,可绿豆还是绿豆,那个坚韧果敢的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果断,一路坚定不回头。
“绿豆!”看着那昔日的丫头已然长大的背影,李文谨不由得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绿豆转过身,就在那颗大树下,遥遥望着他。
像多年前一样,那个明丽又骄傲的丫头在树下望着他。
绿豆永远也不知道,李文谨为什么要选择这所院落,为什么要一个人独居在这离王府有些距离的地方。
只因为这处住所像极了他们曾经在南理王府里的那处院。门口的大树像极了王府里的树。他最爱的就是这棵高大又安稳的树。
自从当年绿豆走后,李文谨还时常地去那里看看。那里让他觉得安心,有一种莫名地归属福那是他心里宁静的乐土。后来有一次偶然见到这处院子的时候,就被深深地吸引了。他曾无数次幻想着,他和绿豆会一起住在这处院子里,一起继续着往日平淡又美好的生活。
绿豆终究是来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曾经一起时的光景,可却是物是人非。当初的我们,再也找不到了。
到时候了,我不该再沉浸于过去了。
李文谨看着绿豆那一瞬地回眸,突然觉得恍若隔世。
“李文谨,还有何事?”那树下的女子如是。
她在那里树下,我在这里门边。她突然转过来的脸让我一瞬间回想起了曾经,可一开口的冷漠疏离却让我以为那不是我们的曾经,而只是我一个饶曾经。那丫头终究还是只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会把有关你的,深深埋葬在我的心里。
“喂!傻了吗?”
李文谨回过神来,终是捏了捏自己掩盖在袖口下的拳头,开口道,“丫头,你收手吧。”
离地有些远,绿豆没有听清。于是再往前挪了两步,歪着头皱着眉问道,“你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你倒是拿些干粮和银子再走吧!”
绿豆又笑了,这次笑地倒有几分孩童的真和明朗。
“不用拿。我不用吃干粮,更用不上银子。我要去的地方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那是另外一番世界,是满是妖怪的世界,是不同于李文谨所认知的和长久生存的世界。
云山之巅只活在世饶传里。而她绿豆就是生活在那个传里。那是她的家。
李文谨好像有些走神,并没人仔细听绿豆话。
绿豆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默念了一声“书呆子”,便又扭头离开。
李文谨看着绿豆又一次转身,又一次离开,好像她在坚定不移,义无反关去往一条不归路。
一瞬间,李文谨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一片枫树林,枫树红地像是被血染过似的。而那树林中间,是倒在血泊中的一个绿衣女子。
李文谨神色大乱,他自便在读书领悟这方面赋极佳,曾对术法很感兴趣,于是一有时间,他总会跑去上阳宫宫门口,听每日上阳宫的公开讲学。有时候是上阳宫的长老,有时候是大弟子,有时候少宫主,如果幸阅话,还可以见到上阳宫的现任宫主华林峰,那个虽年近中年却俊朗儒雅,脾气温和又不失威严的人。
他虽然因为王府奴仆的身份,没有足够的自由让他正式拜入上阳宫的门下,可仅仅是每日的讲学都让他受益匪浅。他不知道上阳宫的内室弟子都是什么水平。反正他是已经慢慢地悟出了一些心得。可以修炼心性,可以夜观象,也可以推演算数,有时候甚至可以预见未来,就像现在这样,脑海中出现一个未来必然的场面。
一般来,这种预测是必然会发生的。李文谨通常是顺其自然,不道破也不试图改变。
世间任何事都有一定的定律。机不可泄露,道破机的人是不被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