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叶禾青睡得出奇的安稳,连日来困扰她的噩梦,被隔绝在睡眠之外,她像是坠入深深的湖底,在暗沉沉的水波的包裹下长眠。
直到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将她从梦境中拖出。
雨水冲刷后的玻璃窗,并没有洁净如初,反而留下了一层灰蒙蒙的污渍。
长年的风吹日晒,波浪线形的窗框已经脱落了油漆,生出了一层黄黄的锈色。
叶禾青抬手抹了一把,潮湿的雨水混着锈蚀,像是暗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在染着污脏的白色窗台上。
四周蒙了雾气,已看不清前方的江水,更别提头顶轰鸣而过的飞机。
叶禾青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起身,拉开绕在病床附近的形布帘。
“早上好啊。”
跟沉睡的魏萌萌打招呼,已经成为了叶禾青的习惯,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安静的生活,也习惯了她新增加的身份。
魏萌萌的妹妹,叶禾青。
“医学真的是神奇啊,两根头发丝就能确定陌生饶身份。”
叶禾青拿着水盆,去洗手间打热水,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屋外嘈杂的脚步,她脱力一般撑在水池边,看着镜中的自己。
凌乱的茶色发丝泻到背上,又滑到手臂间,细长的眉毛飞到鬓间,无神的双眼已无法泄露内心的情绪,略微泛红的脸颊的交汇点,是两片红红的嘴唇。
“太像了。”
叶禾青摸了摸眼角下的痣,哪怕这么微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我到底是谁?”
镜子里的人也很是疑惑,询问着对面的叶禾青。
仿佛是真的打算回答这个疑问,叶禾青笑了笑,道,“我是叶禾青。”
可叶禾青又是谁?
这个名字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难道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魏萌萌的妹妹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泪痣都长在一处。
这太不可思议了。
滚烫的热水在不算寒冷的屋子里,依旧蒸腾了满满的热气,叶禾青将脸凑了上去,感受着这热度带来的抚慰。
“真舒服啊。”
住在这疗养院的大半个月,她甚至要以为世界就是这般孤寂安静的模样了,在这里,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跟自己话。
但偶尔,也会有他人造访。
紧闭的房门想起了“笃笃”的声响,叩了几声后安静了下来。
“谁?”
这个疗养院最大的好处,是有属于病饶绝对隐私空间,护理人员永远不会热情的带着访客过来,而是将一切应酬交给病人或家属决定。
这让叶禾青觉得十分安全。
“是我,赵原。”
叶禾青将门拉开一条缝,见只有赵原一人,才将他放了进来。
进屋的赵原,将怀里抱着的两大箱东西放在霖上,随后脱下浅灰色的毛呢大衣,抖了抖沾染的雾气。
“好暖和啊。”
赵原搓了搓冻红的脸颊,趴到了玻璃窗边,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
“你看什么呢?”
叶禾青拧开保温桶,倒了一碗粥给他,又撕开一袋面包递了过去,自己则从床下抽出泡面箱,随手挑了一个浅蓝色的盒子。
“那是什么味道的?”
“香辣奶油味。”
“你的口味真是一如既往的奇怪,”赵原喝了一口粥,“一大早吃这个受得了吗?”
“在元雾的时候,你不也吃过吗?”
“勉为其难。”
叶禾青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笑,“是这样啊。”
赵原点零头,“是这样。”
爱着一个饶时候,为了向她靠近,会满怀热情的去体验她所喜爱的一切,以为这样变成看见那个自己仰望的世界。
哪怕内心已经想要拒绝,哪怕一切都不适合自己。
但还是想着,爱情嘛,不就是为了迁就吗?
为了和爱的人在一起,很多人失去了自我,可真正的爱情不该是那样,那应该是两个互相理解的人,默契的一拍即合。
感情,应该是水到渠成的。
可很多时候,为了让爱情汇聚到一起,人们不得不痛苦的挖渠,拓宽自身的边界,最后只落下一身累累伤痕。
有伤痕不怕,怕就怕不敢面对、无法痊愈。
现在赵原,他痊愈了,再一次返回了自己的航向。
“赵恬田已经走了?”
“早上的飞机,估计下午就能到了。”
“真远啊。”
叶禾青看着窗外,浓雾遮住了她的视线,就算没有浓雾,她的目光也无法看到江水对面,更何况是那遥远的大洋彼岸。
赵恬田是她今生唯一的朋友,是与所有过去牵扯都不相干的人,她们曾经无忧无虑度过的夏,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可如今回忆,却又觉得十分遥远。
时间没改变什么,改变的是她们的心。
“总归是要回来的,”赵原咬了口面包,“她只是去求学而已,两年后就回来了。”
“是啊,两年。”
一个漫长却也可以等待的时间。
但叶禾青哪里有那般充足的岁月可以等待呢?一个秋季,她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变,更何况这漫漫无期的两年?
“为什么这么打量我?”被叶禾青盯了许久,赵原忍不住开口,“我错什么了吗?”
“没有,”叶禾青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后,又开口问道,“你想过两年后的人生吗?”
“当然想过。”
“是什么样子的?”
“还是老样子吧?”赵原耸了耸肩,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口中,含糊着道,“会顺着理所当然的人生前行,没什么不同,但应该也所有成长,工作、思想、生活各方面都应该有了改变。”
“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叶禾青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人们为什么总是在设想未来呢?未来真的会来到吗?”窗外的雾气尽散,阳光重新洒在活泼跳动的江水上,叶禾青弹指在窗边敲了敲,将抖着毛的麻雀驱到暖洋洋的阳光下,“在未来成为现在之前,它真的存在吗?”
“嘿,想这么多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