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的,单陶文琳那句话就差点儿定了陶文姜余生,陶姑妈深知其中必有隐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陶家报信,偏陶家祖上算不得富贵,离着皇城且有一段路程,堪堪一个多时辰才赶回,一下车就看到陶国平竟迎在门前,他上来笑道:“我估摸着你们也该回来了,见着太后娘娘了?都说了些什么?快进来与我细说。”
陶姑妈将陶文琳一推,陶文琳正失魂落魄,一个踉跄就到了父亲面前,陶姑妈气急:“不止是太后娘娘,我们连钦天监的大人,中宫皇后都见着了,太后娘娘问了什么,您家大姑娘说了什么,皇后娘娘又赏了什么,您细细问她吧!我不奉陪了!”
陶国平开始还笑着,见陶姑妈转身又上了马车,急忙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陶姑妈哼了一声,道:“陶家大姑娘不做脸,找死不必拉着我!我话撂这儿,我是个出嫁的姑娘,娘家的事儿不知道也不参和,可二弟那儿我得有个交代,一五一十必定说清楚了!”
说完,棉帘子一甩,恨恨道:“快走,去雀儿胡同!”
陶国平回头看看陶文琳,见她面如土色,心里更加发慌,掐着陶文琳一边胳膊就往里走
一路上看得那些个丫鬟小厮暗暗道奇,这大爷一早就喜气盈面的,怎的转眼就遮云蔽日的,看大姑娘踉踉跄跄被拽着走,也不敢上前,可卞氏还病着,又怕出了什么事儿,便急慌慌禀报陶老爷,陶太太去了。
陶国平将陶文琳一把推进堂内,喝退了下人,狠狠问道:“你在宫里胡说了些什么?!”
她莫不是顶撞了太后娘娘,当场拒了亲事?那可就要了亲命啊,抄家祸族的东西,哪里都留不得,早知如此还不如听陶国安的话,或是剃度送进庵庙,或是一碗药发送了她!也胜过今日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那口铡刀就照着脖子落下来了!
陶文琳受了一场惊吓,心里也虚,能坚持到如今就是强弩之末了,陶国平那一推用了七八分力气,陶文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膝盖触地疼得她冷汗直冒,抬起眼皮看了看父亲,这父亲往日里对子女虽称不上亲厚,到底还是有和气说话的时候,这一场还没到嘴的富贵亲事竟先磨平了那几分父女之情。
她只顾冷笑,闭口不开一言,看得陶国平又急又气,前后转了一圈,随手抄起一个小凳子来,他这边还比划着不知从何下手,那边儿传来一声断喝:“孽子!”
陶国平回头,见陶老爷,陶太太站在门口,身后有两个长房的婆子,显是她们通风报信去的,陶国平道:“父亲不知,这丫头早晚坑害了全家!大姐方才话里话外意思是这孽障贵人面前胡言乱语,冲撞了凤驾!”
陶太太是真心疼自己这个长孙女,看不得她现如今的凄惨模样,又想到她行事出格,言语嫉恨冒犯长辈的话来,狠狠心没再向前,只对陶国平道:“你大姐人呢?一家人做什么藏着掖着,又什么直说就是!”
陶国平嘿了一声,道:“大姐赶着去雀儿胡同给老二赔罪呢,连一句整话都没给我!更别说进来给二老请安了!”
陶老爷也不在意他言语中的讥讽,只问陶文琳道:“好孩子,你往日里那样稳妥,如今这究竟怎么了,你有什么苦楚难受,你说出来,你母亲病着,也总还有祖母护着,祖父给你做主啊。”
陶文琳已入穷巷,心里再无一丝温情,她站起身,看了眼磨破了皮渗出血的掌心,笑了一下道:“祖父想知道太后娘娘问了什么,我说了什么,是么?”
陶老爷积古的太爷,见过多少官场倾轧,歇斯底里,却都不如陶文琳这一笑瘆人,只听陶文琳缓缓道:“太后娘娘问我,二妹妹愿不愿意进宫为妃,我回说二妹妹陶家上下深慕皇恩,二妹妹更是思慕圣上神武,求之不得。太后娘娘大喜,要下旨赐婚呢!”
闻言,陶国平松了口气,放下心来,陶老爷却耳边犹如雷响,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得盯着陶文琳道:“你二妹妹与许家的事,你不知么?!”
陶文琳偏偏头,问道:“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二妹妹与别人的事,我如何知道?”1212shu
陶老爷长叹一声,指了指她,道:“你也饱读诗书,礼义廉耻竟浑忘至此!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难怪大丫头要赶去雀儿胡同,这对文姜来说,可不是天大的祸事!再见陶文琳一脸不屑的模样便觉剜心之痛,陶太太扶住陶老爷,哭道:“陶家这是招惹了什么冤孽,文琳啊,我的孙女儿,你这一出出的可是要自绝与亲啊!”
陶平安低低的发声道:“这……这入宫为妃,比嫁什么公子哥儿好啊,且圣上风华正茂,往后侄女儿能有一男半女,岂不光耀门楣?”
啪一声,陶老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扇了陶国平一个响亮之极的耳刮子,口沫横飞怒骂道:“你们这是都被猪油蒙了心,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恨急气急:“先不说皇后娘娘三个嫡子,手段非常,你二妹妹得罪过庆阳公主,在太后鼻子底下讨生活焉有活路?你这是将你二妹妹推入火坑啊!”
陶文琳凉凉道:“我若嫁入承恩公府难道不是火坑,也没见祖父如此焦心!”
陶老爷手指点着陶文琳,道:“你自作死,还要拉扯旁人!我家门不幸,竟出了你这样寡鲜廉耻的子孙,未免你连累你全家,不如现在打死!”
陶文琳也不惧,斜着眼道:“祖父何必现在就打死我,何不听我说完,这后面儿可还有好戏呢!”
陶太太跺着脚道:“你又做了什么?”
陶文琳冷哼一声,坐在屋中圈椅上,还有心思摸了摸茶壶,倒了一杯出来,喝了一口,才道:“你们当我那二叔二婶如何高洁,定要与读书人家结亲么?人家早弃了什么姓许的,姓杨的,另攀了高枝了,若不是太后娘娘问起来,我们竟还不知人家已找了钦天监正史合婚,这宫妃做不成了,武安侯夫人还是有望的!只是我却不明了,既然有意,当初又何必作清高相拒了人家多次呢?”
一语下来,陶老爷和陶太太两两相觑,一时间不明就里起来。
陶家大房儿这边好一顿闹腾,陶老爷看陶文琳犹如妖孽附身,命人将她禁足在闺中,身边丫鬟婆子一概不许接近,又派了人去雀儿胡同探听消息,他却不知,陶文琳还未出宫,武安侯华明澜得了消息便去找了陶国安,倒也没隐瞒,从他设计换了庚帖开始,到陶文琳殿中口出恶语,钦天监奉上庚帖为止,原原本本说与陶国安,陶国安一时间不知是愤怒,还是庆幸,抑或是难过,百感交集之下想到黄氏还在家中为女儿准备嫁妆,等许家下聘呢!长叹三声,一指华明澜,道:“跟我走!”
两人两骑,快马加鞭,赶回雀儿胡同。
黄氏正翻着嫁妆册子,却听回报说陶国安和武安侯进了二门,她眉头一皱,迎出门来。见陶国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豫之色,武安侯长身玉立,一派好姿仪,脸上却多少带着点讨好,小心翼翼跟在陶国安身后。还不及她开问,陶国安便携着她入了内室,喝退了左右,待只剩下他们三人后,才道:“夫人,莫急,事关咱们女儿,你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气恼。”
他越是这样,黄氏心中越是忐忑,只连声催促他细说!
陶国安指了一指武安侯,叹一声,将事情实说了。
黄氏一时间热血直冲脑门,一时间又凉血退到脚心,拍着桌子要找张氏理论,又想抓了陶文琳算账,看到眼前的武安侯,也是恼一回,气一回,幸一回,万般心绪竟一时发不出来,人却向后倒去,陶国安连忙扶住黄氏,掐了人中,拍了胸口才让她缓出一口气来。
黄氏幽幽醒转,哀嚎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不止是武安侯听了这一句,陶国安也是老不自在,若没有太后强人入宫这档子事,他定要闯上皇殿,好好告武安侯一状!可现在阴差阳错,竟因此救了陶文姜一命,总好过女儿送入宫中活受罪要强上百倍!
武安侯弯腰拱手向黄氏长拜一礼:“明澜知错,念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还请夫人宽宥,小侄不幸,年幼丧父,缺人教养,少时又沙场征战,黄泉路上走了几遭,刀光之下只知生念,不免行事荒诞,落人口舌,但若得文姜姑娘为妻,必定痛改前非,待她如珠如宝,愿皆秦晋之好,行白头之约!”说着一撩衣摆,一个头磕到在地,大声道:“请夫人,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