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字雅间内,柳承言小憩桌前,赵荧坐在身侧,位居于高,可览醉河西夜景,更能一观全楼景象。
女子声泪俱下,拽紧男子衣衫不放:“求公子救救小女子…救救小女子…爹爹好赌博…已输尽家中钱财,如今无银钱偿债,就想将我卖入莺莺阁为妓,求公子救救我,小女子此生愿为公子为奴为婢。”
女子脑袋磕在地板上,砰砰作响,叫人看去好生怜悯。
赵炎失笑,膝盖微曲,伸出修长手指,抬起下巴:“文熙,这女子虽比不上你府中的两个小妾,但拿回去做个通房丫头也很是不错,以为如何?”
裴文熙一笑置之,年迈老者见贵公子并无买她之意,面目狰狞,硬拖拽女子唤来老鸨。
老鸨闻声赶来,腰肢随云袖摇曳,手纤比柔夷之细,肤嫩如凝脂之润,半老徐娘之年,却得人称‘莺姑娘’。
莺姑娘先见门前两尊大佛,眼含笑意:“原来是赵侍郎和裴将军,天色尚早,这便回去?不再坐坐?”
屋外花火胜明灯,人流似潮涌动,四下街巷喧闹,哪还有余晖映衬,已是暗夜之景。
赵炎道:“莺姑娘这是老眼昏花了?难不成还要留大爷,在青楼眠宿不成?”
莺姑娘谈笑自如,不觉丝毫气恼:“赵侍郎说得是,侍郎和将军金贵,天色渐晚,可要我着几人添灯,为侍郎引路?”
赵炎觉得无聊,转而打趣裴文熙:“裴将军?还不走?真想在这睡啊?”
裴将军?柳承言抬眸,分神而视,安北将军?
裴文熙卓然于立,风度文雅,清新俊逸,不乏久经沙场的英爽豪气,气质又似文静闲雅的翩翩公子。
赵荧看不惯赵炎这般放浪,眉色冷凝:“兄长如此轻佻,简直有失我左相府威严。”
柳承言略带浅笑刺激他:“子明,你…不也在这儿吗?”
赵荧字子明,堂堂左相府二公子,被柳承言这么一说,有些下不来台。
空气中多出几分尴尬,赵荧饮尽杯中酒,不再说话。
老者也不管在场之人是谁,一心掉进钱眼子里:“莺姑娘,我要卖丫头,姑娘看我这丫头秋歆,值得了多少钱。”
女子把裴文熙视作救命稻草,久久不肯放手:“将军…将军救救秋歆…奴家求将军…求求将军了…”
裴文熙覆上玉手,秋歆眸中泛起点点希望,转眼一瞬成空。
只见裴文熙扒开她的手,面不改色道:“莺姑娘,秋歆姑娘这样水灵,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你可得多卖些钱给这位老伯。”
莺姑娘怔住,想她经营青楼数年,见过不少冷心硬肠之人,这样做派的还真是难得一见。
老者虽惋惜将军没能看上丫头,见裴文熙帮自己说话,欣喜之色难掩:“多谢将军贵言,不知莺姑娘可否多给几两。”
秋歆寒心酸鼻,只得苦求父亲:“爹爹不要卖了歆儿,歆儿会刺绣,爹爹可以拿去变卖,歆儿可以多挣钱,求爹爹不要卖了女儿。”
老者此时赌虫钻了心,哪里听得进去,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个赔钱货,老子这是在帮你,让你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你懂个屁。”
秋歆捂着脸摔到一旁,老者又想动手。
莺姑娘眉色不悦,拦住他:“既是要卖入阁中,你把这脸蛋儿打花了,她如何接客?一口价五十两。”
老者悻悻住手,神色贪婪,猥琐笑道:“五十两?刚刚这位将军可是说了,丫头这样的容貌不可多见,姑娘可否多出几两。”
赵荧抱怨道:“这老头够可恶了,没想到这裴将军生得相貌堂堂,不成想比他还要畜生。”
柳承言满上酒盏,没有搭腔,唇角勾起浅笑,这才只是开始。
莺姑娘掏出银票,莞尔一笑:“多加十两,再有异议,便领别处去。”
赵炎如今心有所属,自然不敢接下麻烦摊子,又着实看不下去,对裴文熙道:“你真不打算救救?拿回家做个小妾也好?”
裴文熙哭笑不得,好你个赵炎,自己不救还想让我趟浑水,问道:“你素来怜香惜玉,这么一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你不抓住?”
赵炎白了她一眼,懒得自讨没趣,挪到一旁。
老者接过银票,满意道:“老朽这就签卖身契,谢莺姑娘大恩。”
正要签上女儿名字,裴文熙开口道:“老人家慢着…”
老者以为他要阻拦,神色有些不快。
裴文熙继续道:“莺姑娘既然要买,这六十两着实也少了些,依在下看,这姑娘将来准是莺莺阁中一绝,挣钱功夫自不用说,想来不需多时便可自行赎身,当然亦有可能…老人家舍不得女儿,替她赎身,到时你是放还是不放。”
秋歆潸然泪下,精神瞬间萎靡不堪,眼里的光亮被人掐灭,蜷在一处失声痛哭。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连赵炎都忍不住暗骂道:看不出来你平日里人模狗样,竟然畜生到这种程度,真是少见。
莺鸾虽算得上行当里的‘好人’,可开门做生意,总不至于让自己吃亏。
她看在眼里,媚笑道:“那裴将军以为如何?”
裴文熙用折扇抵住下巴,思衬片刻,认真答道:“不如莺姑娘再出一百两,买断这个姑娘如何,老人家只需出具一份终身不赎出、死生不问、不再踏入此阁的契约书如何?”
她侧眸瞧着老者,他犹豫片刻,随即道:“只要莺姑娘肯多出一百两,我愿意签。”
莺鸾觉得这买卖也不亏,拂过手绢,下人供上纸笔,寥寥数笔契约书成。
老者签下名字,回身望了眼摊在地上的女儿,领了银子潇洒离去。
父亲的背影映入秋歆眼中,泪如泉涌。
柳承言轻笑出声:“行事新奇果断…有趣…只是不知他同这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荧实在受不了这人太恶心,唤来仆人:“告诉莺姑娘,那个丫头我要了,现在去给我领上来。”
仆人悠步下楼,在莺鸾耳侧低语几句,怜惜的注视着女子,吩咐道:“带她梳洗打扮一番,送到‘风’字雅间。”
裴文熙脸色微变,糟了…这么快就被人瞧上,面上调侃道:“看来我说对了,这生意即刻上门,莺姑娘是否该谢谢我?”
莺鸾暗里将裴文熙不知骂了多少遍,敷衍道:“多谢裴将军。”
秋歆挣扎着看向四周,却无一人可求,身如死尸,也不挣扎,任由下人拖她上楼装扮。
裴文熙道:“在下实在好奇,这‘风’字雅间阁的公子,究竟何人,眼光之好,竟一眼相中这块冰洁美玉,莺姑娘难道就不上去谈谈价格吗?”
她微眯起双眼,看不透此人。
赵炎总觉得仆人眼熟,又想不起是谁,一同上楼凑凑热闹。
三人坐在外间,一张秀丽山水屏风作为隔断,室内酒香四溢。
柳承言饮尽杯中酒水,一手托扶着脑袋,刚刚卖了人家,又眼巴巴追上来,赶来做个好人…还是…想做个坏人?
赵荧正低头喝酒,没注意外间有几人,率先开口:“这是做什么?”
赵炎听这声音,眉毛微挑,试探性朝里望了望,可惜屏风墨迹零散,模糊不清。
莺鸾是想看看裴文熙究竟耍什么花样,但凡能入雅间阁,谁会缺钱,即便不曾谈好价格,一夜的银两也可观,断不会自降了身价,莺鸾柔声寻个理由道:“奴家是来问问公子,今夜是在这里宿下?需要奴家另备厢房吗?”
里间没了声音,像是在思考。
裴文熙拿不准屏风后那人主意,展颜道:“公子既有犹豫,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在下亦看上这女子,不知公子能否割爱?”
赵炎瞠目结舌,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帮着卖她的是你,要包她的还是你?
莺鸾也觉得莫名,柳承言透过屏风看向裴文熙,眸中闪过几分异色微笑…原来是做好人。
赵荧怒不可遏,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岂有此理,不过是个将军,你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简直混账!”
裴文熙暗松一口气,连安北将军都不放在眼里,想来家中职位不低。
名流官氏有几个不在意自己声名,谁又想传出青楼抢人名声?只需稍微放出点风,问题便迎刃而解。
赵炎蹙紧眉头,‘混账’这个腔调,听上去莫名熟悉,正想再探探。
里间赵荧自报家门:“敢同左相府公子抢人,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