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凌心思难测，只说奉了成骏王的命令，来取回暂借洛家的闲僧游世图。

柳承言原本忧心与洛府关系太僵不好拜访，程凌恰到时机的为大家提供了一些机会。

午后阳光微醺，绿荫底下小憩最为舒适，世子爷躺在椅榻上阖起眼皮，光亮打在上面整个人暖洋洋的，唇角微微挂起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这几年程凌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今次难得忆起了一些趣事。

“师兄以后永远陪着月儿，好不好？”

稚嫩的声音夹杂着年少的清纯，将他带到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夏日的碧莲浮出水面，还能听见真切的蝉鸣声音，沉香榻上一个细小的身子硬生生挤了上去。

程凌睁开眼睛，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佯装生气背过身去，一缕青丝在指尖打绕。

他略微撑起身子，将她细小的动作一览无余，彼时的她将至豆蔻春华，或许还不知晓两人之间的婚约，可程凌知道自己于她而言是特别的。

他不介意她的容貌，他甚至自私的想过，一直这样也不错，如此谁都不会发现她究竟有多美好。

程凌已经能够想象她艳红喜裙华然束身，浅色的樱唇略点胭脂的娇羞模样。

灰蒙蒙的天空降落倾盆大雨，他站在山峰的巨石之上，济月坐在轿中留给他的只有决绝和失望。

如果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一定追上去问个明白，他以为还有机会，他以为一纸婚约就能够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事隔左相府事发半月之久，成骏王妃总觉得自己的儿子变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儿离世，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情绪。

起初听闻小师妹离世时，程凌不相信，就算是师父告诉他，小师妹没了，他也不相信。

左相府遍地的残骸横尸眼前，墙上鲜红的血液生生剥离了自我保护的倔强躯壳。

陛下的谕旨响彻阳城，昔日贤明爱才的济颂书，成了勾结贼寇的小人，证据确凿。

大街小巷流言可怖，全是指责左相卖国忘恩，寒门子弟敢怒不敢言，多为自保附声陛下。

激动的民情冷淡下来也有十日之久，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笑过。

“娘，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死了？”程凌问成骏王妃。

王妃显然没有想到程凌会再聊起小女孩儿：“凌儿，她已经死了，或许是你们本就没有缘分，你听娘亲的话，把这补汤喝了。”

“娘，孩儿有些累了。”程凌放下手中的汤药，年少的脆弱不堪一击。

王妃见他神色不好，也不敢强求，收拾好被褥让他早些休息。

程凌像个体线的木偶，呆呆坐在窗前，像曾经很多个夜晚，也如很多个夜晚一样缺失了些什么。

他知道济月已经听不见了：“陛下下令将你们的尸骨抛尸荒野，我找了五日也没能找到，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还活着，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空荡的房间里没有回应，程凌时常在想，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小师妹，可有些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没有原因的。

所有人都以为年幼时的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逐渐淡忘，可正是年幼时的那份执拗情感，几乎带走了程凌的所有。

“师兄…师兄…醒醒…”

耳边的声音十分真切，就连语调都那样的相似，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师兄？这样睡下也不怕着凉？”裴文熙伸手推了他一下。

刚刚碰到胳膊被紧紧握住，眼皮随之抬起，激动的神色霎时消失，他表情怔然，极有涵养的撇开：“何事?”

大红的帖子格外刺眼，是洛府差人特地送过来的，一共三份。

“洛老夫人送来帖子，邀我们过府一叙，借便将图还予王府。”

程凌接过一张帖子，优雅坐起身:“知道了，不要叫我师兄，我不是你的师兄。”

裴文熙哪来的心情和他掰扯，敷衍的应了一声，又差了下人将另外一张帖子送给柳承言。

柳承言陪着冯盈四处逛了逛，碰着送帖子的人：“除了这张帖子，她可曾说过其他的话？”

下人也不知道这个主子想问些什么，摇了摇头。

柳承言轻轻拂袖：“下去吧。”

‘咕咕…咕咕…’鸽子在桌子上来回走动，灰色的脚印凌乱四布，听见响声鸽子瑟缩着躲到了灯下。

他从容的取下信条：“至死不消，无药可医…”

简短的八个字，柳承言年出来却像是使尽了浑身力气，是时候放弃了…

春华已葬山与海，一念万木再无春，紫藤至死不消，就足以证明了裴文熙不会是她。

他这样精于算计的人会对裴文熙手下留情，不过是因为那些与济月相似的习惯和关怀。

既然那些熟悉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紫云间也断言紫藤不会消失，那这一切，就只能是他想多了，把明明最不可能的人误作了她…

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眼乌云蔽日雨势渐起，雨滴飘进窗台浇湿了鸽子的羽毛，细小的身子来回踱步，显得有些可怜。

狂风大作，暴雨中红绸树枝猛烈摇晃，数条红绸随风散去，巨树之下的祈念，终究化作一场空愿。

那些不可思议的巧合便不值得去探析，毕竟失望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绢布大的薄纸在掌中化成了碎屑随风而逝，正如他不肯放弃的固执，淹没在不知不觉失望之中。

夜间众人格外寂静，就连平日里喜欢打探消息的下人们，都十分安分。

裴文熙自然是与凤召同房，她闭上眼睛却没能睡着。

“文熙，青殿来信了…济阳的身子很不好，可能等不了多久了。”凤召低语。

裴文熙没有说话，耐心听她继续说。

“师父打算，将你的身份告诉程凌，以他往日对你的爱护，只要你不告诉他报仇的目的，程凌定然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你以为如何。”

利用程凌吗？时至今日她也不明白程凌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亏欠还是别的什么？

裴文熙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还是不想轻易做出这个决定：“再等等…如若我没能拿到调令，我会亲自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