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有一丝拿到它的希望,那么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不算白费。
颤抖的手指端起微烫药碗显得有些吃力,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将汤药全部灌下,衣衫落下一片棕色的汤汁,苦味麻痹了舌尖,随着津液衍生出一股酸涩。
从暗阁训练起,师父就一直告诉她:“无根无依无牵挂,无情无伤无痛楚,若有一日你能做到,这天下的伤痛于你眼里也不过尔尔…”
裴文熙自认为除了放不下济阳,她已经到达了这种境界,时至今日她才看清,原是这些年来她从未真正意义舍弃过友情、亲情、爱情…所以才换来了如今的遍体鳞伤。
自从怪医告诉她还有另一株‘半生’的存在,就像在湿润的土地中撒下一粒希望的种子,他开的每一副汤药裴文熙都认真服用,只因寒冷的紫崖棺中有人在待她归来…
少妇将饭碗放在门口,虽然现在的她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威胁,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捏死,但有了上次的阴影,她还是谨慎的用一根木棍把饭推到跟前。
左手平静的端起饭碗,几个指节微微合拢拿起筷子,裴文熙仿佛在一夜之间接受了右手残废的事实。
啪嗒…刚刚拿起的竹筷掉了一根,右手指尖还衔着僵在原处的另外一根竹筷,她微微使劲,不消多久又是一声竹筷掉落的响动。
裴文熙呆滞的放下手中瓷碗,连袖子都未曾撩起,青色肮脏的布巾拖延碗中,左手直接抓起青白米粒往嘴里胡吃海塞,像是数万只蚂蚁在撕咬着肠胃又痒又疼,她想呕吐,最终只是打了一个干呕通通咽回腹中。
少妇躲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人,散落的发丝盖住了她的眉眼,只剩下一张阴沉狼狈的饿相,与初到雄峰岭的英伟将军判若两人:“慢点吃,若是不够还有…”
三军帐中灯火通明,满地都是被掀翻的零散文书,只有一张沾满血迹的纸条被压在案桌之上。
程凌已经两日未眠,指节轻揉太阳穴强撑着额头,语气平静得比往日更加恐怖:“我再问一次,安北将军去哪儿了?”
底下跪着的士兵被迫承受着世子爷的怒火,眼眸不时瞟向坐在一旁的白衣男子求救,那日柳承言刚到军中就直奔帐前,以裴文熙随身腰牌拦下士兵手中拿着的信件。
柳承言悠然品了一口茶水,温柔的目光略过士兵,对着程凌缓缓道:“文熙在信中曾与我言说,这几日会往碧月谭走一遭,怎么世子爷竟不知?”说话间特意强调‘信中’二字。
眼底的乌痕陇上一层温怒,指节蜷缩成拳青筋暴起,程凌盯着士兵眸色渐深。
底下一人鼓起勇气答道:“禀世子爷,将军出去之时并未同属下说去哪里,只是吩咐属下,若五日未归再将信件交予世子爷。”说着从怀间摸出一封书信。
冯盈瞧着信封边角的血迹似曾相识,原来公子让她写的那封信是用来骗世子爷的,难怪催得那样急。
士兵站起身,低头恭敬地递上信封,程凌两下拆开,笔迹确是文熙的没错:碧月谭一战我忧心数日,今前往一探究竟,如五日未归可派人出寻,眼下南疆战局明朗,大胜之期将近,身为主将万不可抛下军务找我,文熙字…
碧月谭传回的战报还被压在案桌之上,斑驳的血迹尚未全干,程凌瞠目暴怒皓齿紧咬,看了柳承言一眼,撩开束腿的披风边走边吩咐道:“调一千精兵随我前往碧月谭,今日起,南疆后续事宜暂交柳大将军处理,只北郡三万兵马由将领单独调遣,剩余军甲与大将军带来的兵力合归一处统一调配。”
坐着的人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算程凌不走,柳承言也有其他法子调虎离山,只是没想到他竟这样看重裴文熙,隐隐蹿动的不适让柳承言有些焦躁。
灌入的冷风拂动烛火,映在帐布上的光影随之晃动,柳承言手指微微举起轻薄茶盏,透过玲珑精致的茶具水痕忽隐忽现。
南疆战场已经接近尾声,两月间来往的书信成了捆住裴文熙的枷锁。
信中的他是那个远离纷争一心只待归人的有情之人,而帐中坐着的是机关算尽虚以委蛇的凉薄小人。
对付裴文熙最好的办法就是情,这两月的时间柳承言小心的温养着她的情意,直到各处关于林绍的流言四起,他知道这场戏曲是时候落幕了。
雄峰岭向来以忠义为先,才招致四方草莽英雄聚首,柳承言当即下令,让常庭抓了几个山匪,雄峰岭的二当家居然也在其中,官府扬言几日后,山匪会随支援粮草的大军一同押往边关服刑。
隔日一大早,他身着普通素色衣衫领着冯盈赶往雄峰岭自投罗网,畏缩闪躲的眼神没有丝毫破绽,看上去像极了胆小怕事的怯懦书生。
几个粗汉垂涎冯盈的美色,按耐不住动手动脚,柳承言壮着胆子将她挡在身后,声音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可以...不可以动我娘子,我有法子可以救你们的兄弟,只要你们放了我和娘子,我就告诉你救他们的法子。”
明亮的眸中泛起粼粼水光,冯盈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虽然府里的下人们都把她视为半个主子,可她清楚只要公子不承认,尊容宠爱都只是过眼云烟,就算这只是演戏,对她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靠在雪狼椅上的当家笑了笑,一抬手周围的人停了动作:“你有什么法子,不妨说说,要是敢耍我,我就先用你的女人开刀。”
几个粗汉摩拳擦掌就差流哈喇子了,柳承言紧紧抱住冯盈:“我早年有幸救过安北将军一命,也就是现任收复南疆的主将,我可以帮你们引她过来,只要你们抓住她,还怕官府不放人吗?”
当家的眼神闪过一丝狞笑,摇了摇头:“我凭什么信你?他要是带兵过来,剿灭我雄峰岭那又该如何?”
修长的指节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件,又从发上取下银簪连同冯盈的面纱一并摘下,面色看上去纠结不忍:“这是我今早预备寄出的书信,还有我与夫人的信物,你交给她一定会来,如若不来我任凭阁下处置。”
起初几人还有些怀疑,见他这样难为的神情又信了几分,胳膊撑着下巴,雪狼椅上的人将信封随手递给手下:“好,若是成了,我放你走,若是骗我…”唇角的笑意有些阴森:“…我会让你们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