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说得久了，便很容易误作成了真，边关的信件于风雪中穿梭，握在手中似乎也能感受到营帐中的寒冷。

信纸上又是洋洋洒洒的一大篇，只那落笔的最后一句勾住他的心神“相逢之时怀中梅枝依旧与君共赏。”

柳承言唇角微微一笑，拾起信件中的花瓣，靠近火光扑朔的烛台，连同信件一并化作了灰烬。

他提笔嘱她注意身体，就像是情郎的关怀不掺杂任何的居心叵测，因此裴文熙从未对他设防。

霍萧躺在美人膝上，打趣地随口问他：“你对安北将军到底是真利用，还是你…真的断袖？”

托着茶盏的手一顿，茶盖掩住他眸中的困惑，柳承言神色淡然语气无足轻重：“事成之后她若还愿意，我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看样子不像是在说笑，霍萧坐起身来挥退一众美人，慵懒的眼眸冰冷漠视:“名分？未来左右丞相之职废除，大元朝只有一位相爷，你觉得我会让一个断袖任职？”

少年贵气已成，谈话间仿佛已是帝王训斥臣子般威严庄重。

柳承言温柔一笑，起身往屋外走去，眉目间辨不出真假:“霍萧，我既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会有应对的法子。”

年轻的皇子神色温怒，手中的酒杯砸了个粉碎，不仅仅是因为他反抗自己，更因为那一声‘霍萧’。

抛开君臣不说，他们算得上真正的朋友，所谓的同病相怜，大体指的就是霍萧和柳承言吧…

这些年无论是霍萧失势也好，还是被桓武帝打压也罢，柳承言从未放弃辅佐他，今日却因一个太子党羽，敢直呼霍萧尊名，此人不除必将会成为柳承言的绊脚石。

六皇子与霍靖为一母所生，世人都说小林妃在生下霍靖之后遁入空门，那不过是桓武帝下令欺骗霍靖的说法，事实上…她死了…

小林妃死的那日正是霍靖出生，老一辈的宫人都说她是死于难产…可真相比这更为残酷...

短腿小跑着绕过御花园，途中摔了好几跤，粉红的脸蛋儿擦破了皮，泪水泡过后有些臃肿。

小林妃挺着九个月大的身子站在寝殿门口，心疼的招了招手：“萧儿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母妃瞧瞧。”

霍萧走上前紧紧抱住小林妃，手中的拨浪鼓被晃得震响，小小的脑袋埋在怀里痛哭，小林妃知他素来爱面子连忙遣散了宫人，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可以同母妃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通红的小眼睛落在圆鼓鼓的肚子上，霍萧觉得很委屈气鼓鼓道：“母妃，儿臣不要小皇弟了，也不要小皇妹了，母妃不生了好不好？”

前几日还在跟前缠着问小皇弟什么时候出生，怎么今天出去玩儿了一趟，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小林妃有些错愕：“萧儿为什么突然就不想要了？可以告诉母妃吗？”

霍萧用肉嘟嘟的小手擦干眼泪，很悲伤道：“因为那样儿臣就没有母妃了，她们说母妃会难产而死…那可怎么办…”说着越发伤心。

准是哪个宫人闲来无事乱嚼舌根，她虽然很想发火，瞧着霍萧这么在乎自己不觉又心里一暖，浅浅笑道：“傻孩子，宫里有这么多御医，母妃怎么会有事呢？”

“真的吗？”童言无忌，霍萧用衣服抹干净脸上的泪痕，问道：“但是我听父皇和德公公说母妃会难产而死，难道父皇也会骗人吗？”

温暖柔和的笑意僵在唇角，目光中收起了欣喜之意，抱着他的手顿住，继而平静问道：“萧儿从哪里知道的？是父皇告诉你的？”

霍萧低头看着圆滚滚的肚子，生怕被母妃责备，只能小声道：“我和五皇兄他们捉迷藏，躲在御书房偷听的。”

拨浪鼓滑落在地，咚咚的声响，小林妃出了层层薄汗神色十分痛苦，捂住肚子揪落帘帐玉珠散落一地，她虚弱低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孩子...”

婢女闻声急忙进来，屋子里手忙脚乱，又遣人去回禀陛下，霍萧被婢女推出门外，:“殿下在门外等着，娘娘这是要生了…”

不多时德公公领着稳婆慌慌张张的推门入内，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小林妃扯着嗓子喊了一个时辰，凄厉呼声响彻整个宫殿，直到幼儿清脆的啼哭逐渐明朗，房子里传来道贺恭喜的声音。

霍萧站在门外松了口气，尖锐年迈的声音突然穿墙而出：“不好了，娘娘的血止不住了…”

这次连御医也请了过来，约莫半个时辰只见御医们都摇头摆手，看向他的眸光多了几分同情，母妃身边的兰儿将他领了进去。

一屋子浓重的血腥气味，刚出生的孩子还在稳婆怀中啼哭。

小林妃满头大汗一双眼睛泛着泪水，周围的奴婢都在低声抽泣，她对愣站着的霍萧招手。

兰儿领着众人下去，只留下他一人跪在床前，脸上早已遍布泪痕:“母妃你怎么了…母妃儿臣害怕…”

小林妃面色苍白，连抬手都有些吃力，说话的声音似有似无：“萧儿，从今日起母妃不能再陪着你了，往后会有妹妹陪着你，你要好好护着她。”

“儿臣不要！儿臣要母妃，儿臣只要母妃。”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助。

小林妃弯起唇角，勉强攒出一丝笑意，眼泪却顺着眼眶打湿了枕边：“答应母妃，好好照顾妹妹，保全好母妃的家族，永远忘记今日的事情，母妃要你答应我。”

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连被针扎了都会哭的人，鲜血竟然几乎打湿了整个床单，心里的害怕吞噬着霍萧，就像是身处在独木桥梁之上根本没有退路，霍萧痛哭着应承下。

小林妃欣然笑了笑，望向青纱帐顶的目光逐渐涣散，青葱玉指猛地抬起，拽下悬挂着的同心结，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虽有同心结，君妾难白首…你既怕我母族势大，为什么不问问我，或许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后位。”

桓武帝赶到的时候小林妃身子已经冷透了，世人皆知桓武帝悲痛欲绝辍朝一日，国舅力荐霍萧为太子的事情也被暂时压制，连同小林妃晋封后位的旨意也不了了之。

次年三月国舅因其子误伤三皇子主动告官请辞，返乡途中遇山匪劫杀，数十尸首暴尸荒野，强盛一时的小林妃一族彻底瓦解，自此桓武帝开始对霍萧长达八年的冷落。

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柳承言是霍萧必不可少的大将之一，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即将推向高台的丞相，受别人影响...更何况柳承言还是最有资格同他称兄道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