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熙第一次出现性格反常的时候,苏东旭刚从外面回来,沐鸢迎了上来,脚下的步子略显仓促:“谷主,那位姑娘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您是否要去看看?”
苏东旭手里拿着药草,递给身后的人,就跟着沐鸢走了,花烛看着隔得老远的背影破口大骂:“我说你是不是没把我当个人,这一天天的,我才跟着你东奔西走,大气都没喘上一口,回来也不让人休息休息?”
屋子里很安静,床上的被子缩成了一团,他回首看了眼沐鸢,仿佛在问怎么回事?
床上的人听见动静连忙将被子捂得更加严实,沐鸢见此摇了摇头,淡青色长袖一挥,众人有条不紊的退了下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只能隐约看见被子外铺陈着的青丝:“姑娘可是身体不适,不如让在下为姑娘瞧瞧?”
被子动了动微微往下挪,露出一双谨小慎微的眸子。
苏东旭脚步一顿,神情有些诧异,他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子同那个坚韧倔强的裴文熙联系起来。
他开口问了一个问题:“姑娘,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惧怕的神色逐渐沉静,透过苏东旭她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突然起身狠狠抱住他。
隔着衣衫她发出了难听的声音,先把自己吓了一跳,不消片刻眼泪就流了出来:“济月…”
苏东旭显然没料到事情是这样的一个走向,神色蓦然一怔,略微偏头瞧见她耳畔后的紫藤,是裴文熙没错,那济月又是谁?难道裴文熙不是她真的名字…
“姑娘叫济月?那姑娘是哪里人?”他挑了几个寻常的问题,温柔询问,她像是刻意不出声。
济月紧紧抱住青衣男子,很多事情似乎都记不清了,可她仍然记得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她不想再用‘梨子’的身份骗他,所以她终于说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这样难听,本就自卑的她更加不愿说话。
纤细睫毛衔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贝齿轻咬着淡红的唇瓣,身上的衣衫虽显英气倒不失素雅,皮下若芙蕖绿波,未施粉黛仍显三分温婉,苏东旭慢慢松开肩上的手臂,一时看花了眼。
他忽然想起一事,站了起来,手还被她紧紧握着,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吧嗒…眼泪流了下来。
苏东旭尚处在震惊之中,半响撩开青色长袍坐回原来的地方,温柔浅笑了一声道:“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仆人们进来送水,济月直接躲到了他的身后,看上去对谁都很惧怕,苏东旭却是个例外。
苏东旭手握紫云间收集到的消息,忽然想起了柳承言的两封书信,一封是多年以前,另有一封就在几月之前,所询之事皆与紫藤有关。
前左相府的千金?竟然摇身成了仇人的将军?这实在另人匪夷所思,眼前闪过雪地里狼狈的身影,眉宇微微生寒,饶是一名男子只怕也很难承受那样的痛苦。
较弱的模样没有持续很久,又会变回原样,短短一月的时间,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数,就连裴文熙自己,也从苏东旭那里知道了真相。
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病情变本加厉,诸如她一觉醒来就躺在苏东旭身边,亦或者是被他抱在怀里,要不然就是脑袋枕着他的胳膊。
沐鸢和花烛不只一次暗示过她晚上不要缠着谷主,裴文熙隐约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可能远远不只于此。
苏东旭倒是觉得有趣,反而乐在其中,有时短暂的小憩醒来也能见他坐在一旁,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紫云间少有人进出,是个调养生息的好地方,苏东旭闲来无事也会领着她,逛一逛地河,山间股股清泉悬崖而下,晶莹水珠自暖阳中穿过闪着微光。
裴文熙蹲下身子,手指没入河中寒冷刺骨,素色的衣服恣意漂浮,她皱了皱眉,指节脱离水面,如明镜般透亮的水珠凝于指尖落下,波纹沿着四周开始扩散。
“阿月”苏东旭喜欢这样叫她,似乎这个名字不会让她拒人千里之外:“明日我想去山中摘些草药,你陪我同去可好?”
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意思,但裴文熙已经逐渐习惯这样的称呼,望着平静的湖面,她抬起头与之四目相对,转而又收回目光:“明日让花烛陪你去吧,我有些乏了。”
苏东旭也不恼,掂了掂手中的石子,优雅抛入其中,‘咚…’的一声清脆,河面砸开了一朵水花。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依旧:“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既不要求你涌泉抱之,就当陪我走走,阿月也要拒绝吗?”
脑中浮起清晰的画面,热闹街头人潮攒动,两位偏偏公子谈笑风生、并肩而行。
“当日围场我救你一命,那承言可曾听闻,滴水之恩当如何相报?”
白衣公子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出口之言犹如巨雷压山:“以身相许?”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裴文熙随即站直了身子,眸光中迸发出一丝寒意:“明日苏兄记得叫我,只是我这身子如今孱弱了些,苏兄若是带些随从,只怕比我更加有用。”
虽然裴文熙待人依旧生分,可苏东旭能感觉到她比刚醒之时活泼了不少,方才那样的神态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她到底想到了什么?
苏东旭从怀里掏出自己用的手绢,握着她的手仔细擦干净,风雅如故不曾折损他半点气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阿月,紫藤最忌情绪起伏,明日我再为你配些凝神静气的药,不可以像上次一样发脾气躲起来了。”
裴文熙面色一愣,脑海里根本没有发脾气的印象,想来又是‘她’做的事情。
苏东旭不明白济月黏他这背后的缘由,可裴文熙知道。
因为济月认错了人,她把苏东旭当作了柳承言,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济月得到了她一直想要却从未得到过的爱意,至少苏东旭给予她的全是保护,至少…她不用背负那样的痛苦…
有时候裴文熙忽然就很羡慕,济月的记忆能够停留在浮华寺,因为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