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本是日丽风和,阳城却像扑腾的沸水炸开了锅,因有三点,其一、太子霍崇淫乱宫闱,被当今陛下削去太子之位。其二、右丞相柳榭堂身染重病,辞官卧床养病。其三、便是桓武帝废除左右丞相之制,改由左丞相一人任职丞相。
此三召一出,左相与大将军柳承言势力均衡,原本倾斜的朝局恰似突然风平浪静,殊不知湖面下的暗潮涌动。
歌姬声音婉转妩媚,绕着艳红灯笼点亮了街头巷尾,花船上有人弹着琵琶,绚烂的烟花腾空升起,唤醒了寂静黑夜,像一条银色瀑布,从空中奔流而下,耀眼而短暂。
千里桑酒香溢出酒杯,程凌将它从手中脱去放在桌上,想起了霍靖今天含泪问他的话:“凌哥哥,文熙哥哥到底去哪儿了,你不是去碧月谭找了吗?他人呢?”
程凌比谁都想知道,她去哪儿了?云师父派人翻遍了碧月谭,也没有找到月儿的尸体,连凤召、林绍、孟朗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云师父说她还活着,他信了,他必须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他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可是已经足足两个月了,他想着,就算是爬也该爬回来了。
锦绣袍子从房门前路过,微微退回半步,探出脑袋看向趴在案桌上的人,一旁还坐着个银白长衫轻挑琴弦,淡雅音色娓娓动听倾泻指尖。
朦胧中程凌睁开双眼,瞟了瞟那似幻似影的身形,勉强撑起了脑袋,已经全然不清醒,低喃道:“光昱,你也不希望文熙回来吧?”
赵炎彻底无视了柳承言的存在,蜷腿坐在案桌前面,有些可怜这位世子爷,赵炎从认识程凌以来,只见他对着无名冢失过一次态,不曾想今日又见一次。
不想裴文熙回来吗?其实也不全然,这两月冬锦消瘦不少,也没什么胃口,时时追问他有没有关于裴文熙的下落,赵炎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可是只要一想到裴文熙死了,冬锦就可以完全属于自己,说无私心也不可能。
拽过桌上的酒盏,手指握着淡青色白瓷杯身略微发白,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硬生生转了话题:“世子爷,不是我说,你这精神也该振作振作了,你看我们这阳城三子,现在就你日趋衰落,这是拖了我和‘大将军’的后腿啊。”他特意强调了‘大将军’三个字,就想恶心柳承言。
只可惜某人沉醉琴音像是无顾其他,只是弹过数遍的曲谱乱了一音,被他不着痕迹的盖过,一曲终了,楼外倒是热闹喧嚣,程凌枕着双臂上未出一言,白袍公子低头轻抚着琴弦,就剩赵炎这么干坐着。
仔细想来,从世称阳城三子以来,他们还从未好好吃过一场酒,赵炎本就心情不佳,瞅着这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豪气一拍胸脯,恩怨什么的都暂且先放一放,不如就喝个痛快。
他亲自将酒杯添满,白瓷酒杯分置两人跟前,赵炎还没来得及把饮酒词说上一说,沾满水渍的手已经横在眼前,拿着酒直接灌入口中。
“我!你混…”那个‘账’字哽在喉中,好在及时打住,后槽牙狠狠磨了磨,要不是看他世子爷的身份,酒坛早就砸了上去。
白袍公子抬眸,眼里冷漠笑意未减分毫,泛黄的清酒悠香缠住了眼眸,杯骨倾斜酒水落入口中,喉咙被辣得一刺。
赵炎憋了一肚子,还没发出来,回首又见柳承言也喝了,这他娘的也不给面子,泥土色酒坛猛落桌上,双手撩起袖子作势就要动手,眼神随便一瞟,金灿灿腰牌折射出一道亮光,差点刺瞎他的狗眼,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
他坐回原处长长舒出郁闷,像是泄了气的鱼鳔,也没人与他对饮,三人竟然各自喝起了闷酒。
连日来,无论是朝中格局也好,还是情爱私事,都将几人折腾得太累了,桓武帝心思难测,眼下储君高位中悬,谁又敢真正卸下重担不为往后谋划?
一杯清酒入喉,月朗风清愁情仍在,一坛浓酒下肚,酣畅淋漓恣意畅快,一屋子酒坛横陈,酒香裹身,沁人心脾直入肺腑。
春月清风落入酒坛,邀甘露共情同舞,平整的酒面仿佛生出湍急的漩涡,水面不断下降,溅了衣衫,湿了官靴。
“这漩涡…漩涡太过危险,我得赶紧走了…不然…嗝…”赵炎举起酒坛,睁着一只眼堵在酒坛洞口,还能看见对面的花纹帘帐:“不然她该担心了…你们慢慢喝…慢慢喝啊…”
踉跄着身形虚晃的走了好几步,砰!粗壮梁柱发出闷闷碰撞声响,房间里十分安静,银白色身影撑着脑袋,眼睛微微裂开一缝。
半响赵炎捂着眼睛,拳头击打柱子的动静伴随着骂人的嘶吼贯彻楼阁:“混账!你他娘也敢欺负本大爷,大爷治不了他们还治不了你吗?”
少管事连忙赶了进来,朝着门口站着的几人怒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扶公子回府。”
几人得了令手忙脚乱,上前扶住自家主子,赵炎扒拉着柱子就是不肯松手,众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少管事见状呵斥一声:“没用的东西!”随即贴在赵炎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就见抱着柱子猛揍的人突然倒下。
下人们一拥而上,赵炎嘟囔着搂住少管事的脖子:“你别生气…嗝…不喝了…我再也不喝了。”
这话本是赵炎喝醉了对冬锦说的话,可少管事哪里想到他会直接念出来,一回头,果然,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两人,少管事气恼得很:“还不走!在等什么,等我给你们收尸啊!”
“是…是…是”随着一群人蜂拥而出,常庭步调中带着几分紊乱,风尘仆仆的从外走了进来。
程凌早就醉如一滩烂泥,嘴里是不是念叨着什么,虽然柳承言听得不真切,也知道他念的是:“文熙…”
手中的酒坛已空,素日清冷眸子也染上了几分朦胧,柳承言今日着实喝得过了,语气中都带着些随性:“什么事?”
常庭谨慎的瞄了眼桌上趴着的人,柳承言闭眼浅笑,撑着脑袋低声道:“无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