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川未央靠墙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外。
身旁的老旧木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窗外下着雨,哗啦啦的雨滴溅落在窗边,顺着窗户的边框划出几道浑浊的水渍。
天色昏沉。
外面在下雨,淅沥小雨飘打着,雾蒙蒙的水汽模糊了视野。
窗外的吊兰蓄满了雨水,颤抖的叶片在窒息中挣扎。
“意料之中啊。”
佐川未央双眼无神,视线在满屋的扭曲怪物间徘徊。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死!未央都多大了?你当她七八岁吗……”
老妈难得回了句嘴,很快被咆哮淹没。
习以为常的杂音。
佐川未央翻身面对墙壁,抬起手机打开屏幕。
打开视频软件,看着主播和弹幕互动,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一直躺着的后背和臀部有些发麻,放下手机,把脑袋塞进枕头里。
视野昏黑,缺氧的大脑开始眩晕,呼出的热气有些灼烫。
心情低落的时候,连娱乐的心情都没有。
佐川未央滚下了床。
瘫倒在地,看了会天花板,单手撑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打开窗。
“呼……”
猛烈的呼吸,透明的形体填充了肺囊,鼓胀的充实感,将有些离体的魂魄拖拽回来,她意识到自己是个中大型动物,有运动能力。
不是闺房里的大小姐,不是能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她很清楚。
夜黑也有淡与浓的区别,乌云遮住的部分格外厚实,像挂在天上的墨色铅块,边缘的部分在不断溢散。阴翳的雨点在皮肤上碎裂,发出蠕动般的索索声。冷意划过肌肤,朝地面滴落,在半空中便碎裂了。
过于密集的雨声反而显得死寂,将门外的争吵吞没。
*
喀嚓!
黝黑的刀刃劈下了怪异的头颅,脑袋滚落在地,空洞洞的眼眶盯着刀刃的主人。
漆黑壮硕的无面人型,狰狞大嘴裂到耳根,森白尖牙密集交错。皮肤作用的硬质层上显出肌肉的纹理,像被拨了皮,染上黑色。
左手是刀刃,右手是扎满尖刺的硬质巨锤。
人型伸手将两具怪异的尸体推向一旁,走到天台边沿。
身后,数十具碎尸交错堆叠,逐渐碎裂,化为飞灰。
楼顶的战斗告一段落。
人型站在楼顶边沿,低着头。
弥散的雨幕下,从窗户中伸出的手微微颤动,隐约能看到未央的发丝随风飘摇,她的身子有些晃动,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在一座座墓碑似的建筑间,在被割裂为网格的一间间房屋中,在或争吵或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人人中,那只手,是那么的突兀。
没有正负之分,推动一切的都是欲望。
活着是欲望,死掉是欲望,享乐是欲望,禁欲是欲望,拘束是欲望,自由是欲望。
谁能跨出那一步?
*
木门被敲响了。
佐川未央吓了一跳,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关上窗户,转身靠住床沿,静静的注视着木门,却没有打开的欲望。
“小央,开门吧。”老爹说。
佐川未央伫立了一会,走过去,打开门。
他有些憔悴,神情疲惫,可能是之前咆哮太久的缘故。
老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兜里掏出了香烟,点燃。
“呼……”
火星忽明忽暗,早已干枯的烟草燃烧着。
“再跟我说一遍吧。”老爹说,“你十六了,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我不问你为什么。但你要告诉我,事情的全过程。”
佐川未央以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耐心和平静缓缓叙述。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眨眼。
回过神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呼吸已恢复平静,最难受的是眼睛。
老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佐川未央也是。
她闭上眼,眼球肿胀干涩,仿佛要破裂出什么活物。
佐川未央睁开眼。
老爹还在揉眼睛,却似乎感触到了未央的目光,沉声说,“你搬出去住吧。”
出乎意料的话语总会让人诧异困惑。
老爹眯着眼,似乎还是不舒服,
“我或许跟你说过了,或许没有。不过我还是想说再说一遍……”
“起因非常小,大概是我十七岁的时候,家里的下水道堵了,请了水管工来掏。哦,你们这代人应该没见过那种用软管钻头通管道的场面,现在的排水系统从外面就能修。”
“总之,你爷爷请了个水管工来掏下水道。我至今还记得价格,说好的两百。”
“但你爷爷赖账了,或许是因为效果不理想,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赖账了,他只愿意出一百八。嗯,只是为了二十块。”老爹面露感慨,“那时候家里还在用橘黄色的那种灯,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在灯下站着争论了一个多小时……”
“我没有办法理解,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理解。”
老爹看向窗外,神情追忆而困惑,“当时我已经高三了,没时间搭理这些东西。我关上自己屋子的门,看着眼前的试卷,还是能听到他们在吵架。翻来覆去的吵。他们不是在谩骂,也不是讨厌对方什么的,就是为了二十块钱,一直吵!吵!吵!”
“那个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的爹妈是这世上脸皮最厚的无赖。”
“那个时候,我以为这就是生活的苟且。”
“我非常非常讨厌生活中的苟且。我那个时候发誓,我绝对不要这样活下去!”
老爹摁灭了手上的烟头,随手朝屋内的垃圾桶一扔。
烟头没有进去,他也不管,只是看着未央,继续说,“我做到了吗?”
佐川未央沉默不语。
“我希望你能做到,真的。”老爹说,“你还记得你爷爷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佐川未央开口,话音沙哑的让她自己有些意外,“前年。”
“是,前年。”老爹点头,“你知不知道,直到我抱着你爷爷的骨灰,我才突然发现,我没有爹了。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我二十岁就出来工作,二十一岁就和你妈结婚。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自己不用在听那个老头絮叨吹牛逼,整天扯淡了……”
老爹的语调越说越低,逐渐颤抖,但最后也只是红了眼,没有哭。
老爹看着佐川未央,摸了摸脸,认真说,
“以前的事,我觉得自己能管,所以一直管。你觉得好,或者觉得不好,都行。怪我也可以,我不在乎。但接下来的东西,我不懂,只能靠你自己负责了。”
“出去住吧。”老爹说,“我希望你能做到,真的。”
……
说实话,听完老爹的话,佐川未央还是没理解为什么要她出去住。
但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