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李均田大人的小毛驴病倒了。
下了班后,他没有选择其他交通工具,而是直接步行去了唐家大宅。
选择步行不是为了别的,做人要低调,这是他的座右铭。
他心里急,但他个子小、步子慢,所以来的就晚了一些。
但好饭不怕晚。
唐员外说过,今晚为他准备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顿别样丰盛的晚宴。
火锅?
提起火锅,李均田大人似乎并不怎么感冒。
但他知道,吃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
现在的李均田只要一和唐员外坐在一起,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没有任何隔阂的亲切感。
来到唐宅,穿堂过室,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舒适和温馨。
这种感觉很微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微妙。他认为自己和唐员外现在已经成为了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兄弟。
兄弟坐在一起,穿着一条裤子,当然说什么都可以了。上到皇帝老子,下到黎民百姓,俺们想骂谁就骂谁,在这里,没人能拦着,没人会知道,自在啊!
在这里,谁也不用防着谁,谁也不会忌惮谁。凉凉的晚风吹过,吹来的只有浓浓的兄弟情,没有一丝勾心斗角的官场恩怨。
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让李大人有些上瘾。或者说,每次来唐家大宅,他都会有些上瘾。
他认为,也只有在这里,才能让自己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得到充分休息和恢复,得到精神和身体上的藉慰和享受,重新做回自我,重拾男人本色。
进了这宅子,我就是土皇帝,当皇帝是啥滋味。说这里是他的世外桃源,一点不假。
廊亭外的小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惠风和畅,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自然。
虽然此时的晚风有些出乎意料的冷,但此时的唐员外和李均田都坚持认为,这是凉爽的夏季的风,凉快!
此情此景,李均田不禁吟出两句酸诗,唐员外没听懂,看见李均田抬头仰望天空,自己也跟着一起仰望。
两人仰望了半天,却发现此时的头顶已经是黑漆漆一片,啥也没有。反倒是廊亭下、红烛映照着桌上的杯盘,看着锅里的红油浓汤翻滚,确实能让人胃口大开。
这是小弟专程从蜀中弄来的锅底,这羊肉,这毛肚,这......
唐员外介绍着菜品,李均田就夹了一片羊羔肉,在滚烫的红油锅内涮上一涮,送进嘴里。
妙!
鲜字怎么写,一尾鱼,一只羊,嚼在嘴里,鲜嫩多汁,入口即化,肉香和汤汁的香气夹杂在一起,让李大人周身一哆嗦,当即吃出一句赞叹。
唐家的饭好吃,即便火锅不是什么精致的美味,我也喜欢。
李大人原本个头不高,现在又胖了许多,发了福,面色红润,虽然不是肥头大耳,但看上去总是有些油腻了。
但是不管怎么看,李均田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憨厚老实的、谨小慎微的,你绝不会在他童叟无欺的眼神中看到任何一丝邪念。
五六个丫头站在桌旁伺候着,添酒加菜,捏肩捶腿。
李大人吃上一口美味,用那童叟无欺的眼神瞄了一眼丫头们。秀色可餐啊,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极了,当然这美酒也要多喝几杯。
他知道,这种高规格的晚餐吃久了,是会习惯成自然的。久而久之,自家的饭菜自然也就吃不得了。李均田就已经习惯了唐家饭菜的口味和这种VIP式的待遇。
看着大快朵颐的李均田,唐员外笑嘻嘻,押下口茶,双手一拍,就拍来了两个丫头。
说是丫头,其实是同洲城大名鼎鼎的高端娱乐场所,暖香阁的花魁姑娘。
一位名叫代月,一位名叫云开,都是台柱子。
两位姑娘一落座,一抹香风随即飘散开来,聘聘婷婷,活色生香。
当然,唐员外和这两位姑娘已经非常熟悉了,李均田也不例外,尤其是看见了云开姑娘,当即就喜笑颜开。
你们这两个妮子,今晚,难不成又要耍什么新花样?莫不如过来陪我喝酒,灌醉了我,才算你的本事!
待我和妹妹演完了这首曲子,再来置办你!
李大人看着两位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骨头就酥了半截。
怎么,今天晚上还回去吗?
唐员外看了一眼李大人,李大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两位姑娘。
啊?你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今天晚上还回家吗?
哦!这个啊!
你若是不留我的话,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李均田吃一口饭,瞟一眼姑娘,身后有人捏肩,腿下有人揉腿,耳畔环伺着琵琶发出的清脆声韵,飘飘欲仙,差点没把饭吃到鼻子里。
但这话一出口,明摆着就是想要留下的意思了。
唐员外听到这话就假意叹出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弟弟我也很想留你啊,只是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巧......
啊?
李均田没留意唐员外嘀咕什么,只听见他说了句不巧,顿时就诧异了一下。
......今晚,我有几位庆阳府的朋友要过来,都是庆阳府的大人物,要宿在我这里,我总得陪着不是......府里的人现在都在正堂那里摆宴,待会儿,这两位姑娘也得前去相陪啊......
唐员外这话说完,就瞟了一眼李均田,李均田听到这话,当即就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不是不吃了,是觉得味道不对了!
虽说咱们是亲兄弟,可你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啊!
说出这种话,这不明摆着撵我走嘛,我傻?我听不出来?
而且,你还当着代月和云开姑娘的面说,这不就是在打我的脸嘛!
你的朋友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了?我为你唐家赴汤蹈火,干了多少亏心事,你心里没数吗,需要我一一重复吗。
李均田生气了,而且生气的很明显。看到自己的亲兄弟生气,唐员外此刻在心里就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
哼!大人物?甚么大人物?
唐员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奈的苦相,我也苦啊,我也无奈啊,你我是兄弟,你得理解我才对啊。
......是知府大人的亲侄子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明日要去凤凰山上耍,今晚要宿在我家。你说,我能不设宴款待、能不陪着吃喝吗?而且点名要代月和云开姑娘作陪,我能不允吗!我在庆阳府的那些产业哪一件不得人家给撑着台面的!
哼!我当是甚么人呢!
李均田发出一声轻蔑,这帮小兔崽子,仗着家里有些官威,就作威作福。走到哪,都要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架子。依我看,都是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
李均田说完话,桌子一拍,就要离席。
他要离席,代月和云开姑娘就撂下琵琶冲了过来。
一边一个,架着李均田,又给强按了回去。
你看,你看,你要走,两位姑娘都不答应了!
哼!我不走,难不成还要我去陪你那朋友?
李均田很生气,眼看着自己的亲兄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除了走,还能怎样。
此时的他如坐针毡,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唐员外,只觉得眼前的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见利忘义的小人,哪里是什么亲兄弟。
你请我来,又撵我走,还把撵走我的原因都当着众人的面说得一清二楚,这叫什么事!而且,还要把我喜欢的两个姑娘叫去陪别人,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这两个妮子吗。
我是和她们是有感情的,是有真爱的,你懂不懂,你懂不懂爱!
李均田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虽然不是明着羞辱,但这种暗箭伤人也很可怕,感觉自己已经受了内伤。
他受了内伤,这边的唐员外又不懂爱,却依旧是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亲自为李均田斟了酒,笑嘻嘻地说道,哥哥莫怪啊!你我兄弟坐在一起吃喝多痛快,我也不想去陪他们,可这也是没办法啊......
说着,便把手一挥,他这一挥手不要紧,直接把伺候的丫头们就给挥走了,连暖香阁那两个姑娘也不例外。
李均田彻底失落了,看着李均田失落的神色,唐员外就不动声色的夹了片羊肉,在锅里涮上两涮,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知道小弟的难处啊!
现在咱们把程永昌招供那个案子已经报去了庆阳府衙门,为此,你也想了不少办法,可庆阳府就是迟迟不肯批文下来,急啊!
关键是,罗大人那边还等着信儿呢!
你也知道,兄弟我一直想要在罗大人那讨点池盐的生意做,这池盐的买***起什么绸缎庄、药铺、马场,那可是大买卖。可这件事办不下来,我就没脸再去见罗大人,搞得我也很被动嘛......
这件事确实搞得唐员外很被动,那边的罗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催问他,他也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催问李均田,催多了,李均田自然就烦了。可烦归烦,事不能不办。
唐员外还得好言相劝、还得接着催,只是今晚,他催问的方式明显有些不太一样。
......我是在想,借着这个机会,和知府大人的这些亲戚们亲近亲近,看能不能尽快把这个批文讨回来。杀了程永昌,抓了张素生和他那个义父,好为罗大人报仇雪恨。办完了这事,罗大人解了气,后面的事情才好办嘛。
听到这话,李均田就有点五内俱焚的感觉。
这意思还不明显吗!你不就是指桑骂槐,说我办事不给力吗!所以要撵我走,然后另辟蹊径,要去和别人亲近!这也太不懂规矩了!这奸商!
李均田在心里骂他是奸商,但唐员外确实不怎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他,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想要拿激将法激他一下。
他知道,这件事换做别人,可能真就一走了之。但李均田做不到,因为他已经被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太久,他也已经习惯了坐在自己的战车上。
不给俺老老实实的办事,现在想要下车,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李均田也觉得是这样,自己受重视太久,就像是一个被宠溺惯了的孩子,忽然受冷落,一盆冷水泼在滚烫的身上,这滋味能好受吗!
他想着,就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锅里的那片毛肚,上下翻滚着,却始终无人把自己给捞出来。
他咽了口口水,就果断把那片毛肚给捞了出来。嚼在嘴里,煮老了。
李均田认为他目前的处境很尴尬,要么走,要么留。关键是,走了之后还回不回来?不回来?不可能吧!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接着吃,这饭菜已经变了味道,还怎么吃?两难啊!
他押下口龙井,把嘴里的怪味漱了一遍,心情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激我?他这是在激我!你激我,就不许我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如果执意要去找那些纨绔子弟办事,我也不拦你,去吧,去吧......我就在此静候你的佳音!我就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些公子哥能给你出几分力,为你办得了什么事,别到最后,被骗了钱财,一根鸡毛没捞着,还得赔笑......
这话一出,唐员外就嗅到是李均田主动发起反击了。
唐员外理解能力不怎么样,但头脑至少清醒。李均田说的这番话,他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今晚之所以要设这个局,李均田才是主角,就是为了激发他,引导他,鼓励他,并不是和他抬杠。
唐员外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说道,哥哥教训的是。我本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们至少也能给哥哥分忧,现在看来是我多余了。听哥哥这意思,这件事,有把握?
李均田认真地看着唐员外,唐员外也认真地看着李大人。唐员外说这句话本没有错,错就错在说到最后声调一扬,这句话的味道就全变了,变成了问句。
听见问句,李均田就毛了。
这件事,我已经在庆阳府活动了,当然是有把握的!
李均田义愤填膺地一喊,唐员外心里似乎就有底了,赶忙说道,可就是怕时间拖得太久,罗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啊......
你说,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
我当然是信哥哥的了!
那你就别问了,等信儿吧......
听见李均田斩钉截铁地这么一说,唐员外马上笑嘻嘻,又是斟茶,又是倒酒,大手一挥,又把一众妮子给挥了回来。
李均田看着一众妮子回来了,再看看唐员外,好像自己熟悉的那个亲兄弟也回来了。
都别去正堂忙活了,告诉李管事,庆阳府的客人由他作陪,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出席了。
另外,告诉代月和云开姑娘,叫她们准备一下,待会李大人吃完了饭,要在府上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