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罗敷巷。
春风一晚,引落院内花无数。
淡粉色的花瓣铺在院前的青石板上,看上去五彩缤纷,炫目非凡。
院子的正中有一坛方形鱼池。说是鱼池,其实是一个雕花石槽子。石槽巨大,里面却只养着一大一小两条金鱼。
石槽水面波澜不惊,铺满了花枝花瓣,鱼儿藏在水下,不见踪迹。
清丽来到石槽旁,用手拨动水面,两条鱼儿快速游走。
清丽眼波一动,皓腕一抬,三尺明光剑出鞘,瞬间在身前挥舞出一道绚丽的银影。
转眼之间,剑柄上落着一朵淡白色的樱花。
她嗅了嗅樱花的花香,用剑一挑,樱花飞出。
然后,准确落在了三丈外一个石桌上滚烫的茶壶内。
此情此景,清丽淡淡一笑,将脸旁的一缕青丝抚过耳际,仪静体闲,看上去楚楚动人。
很显然,清丽姑娘会些功夫。但她的功夫好像从不示人,只有独处时才会施展一二。
小胡子知道这件事。但至于她的功夫到底如何,他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能够挥出一剑就把鱼池中的樱花挑飞到三丈外的茶壶里的,都不是一般人。
小胡子瞅一眼在沸水中逐渐煮开的樱花,花香扑鼻。
他把一个高脚盘放在石桌上,盘里盛着的是几样点心,然后,撒上几颗细盐,用来中和油腻。
清丽瞬间收了三尺,剑在身前发出一声清鸣。
一个侧空翻,身轻如燕,手不沾地,接过一颗小小的煮饼吃下一口,你把盐放多了!
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不会吧,我只撒了几颗而已。
清丽骂他,而且骂得很粗鲁,他不介意,他已经习惯了被人骂,被人吼。
清丽骂完了他,把茶点放在了宅门外的石墩子上,看了看空寂寂的巷子,关上了门。
她的这个举动小胡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过对于清丽这身功夫,他确实产生了深深的好奇,姐姐这功夫,到底跟谁学的?
听见小胡子问,清丽就瞥了一眼小胡子,小胡子也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清丽,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
滚!
学?小胡子我告诉你,这件事谁也不知道,除了你。你若敢告诉别人......我就宰了你!
听见这话,小胡子不再敢多问,扭头就走,我去忙了,不和你说了。
清丽的功夫从不教人,因为她认为功夫这事根本没法教。
你若有资质,我每天耍这么两下子,看也该看会了,何须人教!
她不教,小胡子也没有刻意想要学的意思。时间一长,便没有人再提这件事。
当然,这也只是清丽独处时的一面。
每当她的大客户赵明珠跨进她的门槛的时候,她便会在0.02秒的时间内,做出迅速的反应。
这种反应更像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那边导演一喊开始,这边的演员就半秒入戏。
优秀的演员就是这样,随时想哭就能哭出来了,想笑也笑得美艳动人。
生在大明朝的清丽姑娘当然没有看过演员的职业修养这类书。不过她也说过,很多时候,人靠的就是天赋。
有些人站着赚钱,有些人跪着赚钱,而有些人就是靠天赋混口饭吃,她就属于这一类,自然吃得也是心安理得。
清丽虽然天赋秉异,但小胡子看清丽演的多了,就有点心理扭曲,其实扭曲不扭曲无关紧要,关键是小胡子觉得这同洲城根本不太平。北边的匪患越来越严重,总有一天会闹到同洲。他想走,可清丽不答应。
清丽不仅不答应,而且告诉他日后不许再提此事。
小胡子并没有选择和自己的老板抬杠,而是选择把这件事告诉赵大人,但当他背着自己的老板,把这件事偷偷摸摸的告诉赵大人的时候,赵大人还不信。
什么?会功夫?还会耍剑?不可能!
小胡子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赵明珠这位大客户面前,清丽姑娘的种种表现和什么刀光剑影、江湖侠义根本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
她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娇滴滴的小娘子嘛。
很会摆排场、很会花钱、很会讨好男人,很会惹人怜,柔弱如水。要说缺点的话,唯一的缺点那就是爱哭,不过女人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嘛。我喜欢!
赵明珠喜欢,相信绝大多数的有钱男人也会喜欢。清丽也毫不担心自己三千两目标的问题。
她知道自己的客户在哪里,客户画像是什么样,如何选择,如何筛选,如何下手,各种12345的套路,这里面可是大有学问。
对于清丽姑娘人前人后完全是两种表现的这件事,小胡子也十分好奇地问过清丽,她的回答也很让人费解。
清丽的意思很简单,工作就是工作,私生活就是私生活,明白!
工作中的我并不能代表全部的我,而私生活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她的这个观点很新颖,很时尚,小胡子想来想去,不理解。但他总是感觉自己的主人有点深藏不漏、有点精神分裂。
这差别也太大了,男人面前,特别是客户面前装得柔弱无骨的模样,娇滴滴的,说哭就能哭。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脏话乱吐,一生气就拿刀砍人。
这不是精神分裂是啥?
小胡子觉得她精神有问题,而且还很严重。而且就是这样一个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人居然还给自己定下了三千两银子的小目标。更让人觉得诧异的是,在她的努力之下,这个目标居然很快就要实现。
他听说,赵明珠手下的两个得力干将正在卖官鬻爵,筹集那缺下的百两银子。
一个员外的头衔五百两,不便宜啊!
他认为不便宜,清丽更是这样认为。
但现在的她丝毫不担心这一点,因为自己的客户已经被紧紧地攥在了手里,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现在想跑,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小胡子!
前几日,让你办月儿的后事,办得怎么样了?
清丽坐在石桌旁,听着小胡子侃侃道来。
为了厚葬月儿姑娘,清丽一共给了小胡子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绝不是小数目,那可是城内最佳地段的一座豪宅的价格了。
当然,想要把这二百两银子的花费一一说清,也是需要费些口舌的。小胡子说的有些口渴,但简而言之一句话,一切的一切用的都是最好的。
听到这话,重情重义的清丽姑娘稍显心安,但对于这件事,她总觉得是有些遗憾的。遗憾的是,她由于工作的原因没能出席月儿姑娘的葬礼。
当然,她不出面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她也十分注重自己现在的身份。
跟着赵明珠,自己把同洲城官场和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都见过了。
万一有人认出自己,这排场,光是超度的僧众就请了两百多人,这明摆着不是赵家赔偿的那五十两银子能够办下来的。
人多眼杂,惹人非议。万一再牵扯到赵大人身上,影响不好。
清丽姑娘基本的专业素养还是有的,不仅有,还很强。
但在小胡子眼里,清丽姑娘的专业化程度还不止于此,如果说偷梁换柱也算一样本事的话,那她一定是个专家级的人物。
简单来说,除了人和院中石槽子里那两尾鱼之外,这所宅子里的瓶瓶罐罐、古玩字画、红木家具,包括小小的鼻烟壶,基本上都被小胡子拿到市场上换过。
当然,小件的好换,也好出手。大件的东西虽然要费些功夫,但也有办法。比如家具,清丽姑娘就给出了明确的意见,用缅甸花梨木完全可以代替原本的海南黄花梨,用大叶紫檀代替小叶紫檀,你不仔细看,或者你本身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级人物,再看,也看不出个啥。
赵明珠就看不出个啥,所以清丽才敢这么做。
但对于自己每日把玩的东西,赵明珠还是能摸出一二的。
这鼻烟壶的手感怎么不对啊?
不对?怎么会!
看着一模一样,可摸上去,好像不是象牙的......
相公自己的东西,怎么会手感不对呢?清丽看着赵明珠满烟狐疑的神色,就拿起赵明珠的手放在了另一样东西上,只惹得赵明珠老脸一红。
这个呢?
这个,当然对了!
清丽姑娘其实对于手感没什么太多研究,但她知道男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东西能换,什么东西不能换。
院中石槽子里的是两条金鱼,是金龙鱼,这种鱼十分金贵,要价二十两银子一条,而且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你给他换成锦鲤,二十文一条,这就太过明显了,而且也显得手段十分的不专业。
这一行里最怕的就是手法不专业,露了馅。
看来,什么都是假的!
小胡子站在院中发出一声感叹,好像除了自己,这世界上的其他事物都是假的。
跟着清丽久了,确实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不过他认为是假的,但清丽姑娘手里的点心却是真的,在这一点上,他也不否认。
点心香甜软糯,十分可口,但清丽姑娘吃不了几口,而且不许小胡子吃。每天剩下的茶点就被她放在了宅门口的石墩子上。
早上放,晚上再收回去。
她的善心小胡子不否认,但面对这位老婆婆,他甚至还在心里产生了一点嫉妒。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对别人那么好,对待我这个贴身的助理就这么苛刻。
月儿办丧事,一下出手二百两,一点也不心疼,我想买件衣服,就给我二钱银子。关心死人,不照顾活人,为什么?这不公平啊!
对于公平不公平这件事,清丽也说过,你是我的助理,对你严格其实也就是对我自己严格,宽余待人,严于自律,你和我本就应该是一条心,做姐姐的怎么会亏待你。
将来你若......也是二百两!怎么样!
......咳咳咳......值了!
......
婆婆,这些吃的,我会每天放在这里,你若饥了,就来吃,都是给你的!
清丽白皙的面颊微微一笑,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久违的微笑。
显然,这是一个靠乞讨为生的老婆婆。她走不动路,怕讨不来什么像样的食物。
但在这里,她不用多走。从自己的窝棚走到这所宅子的大门处,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这距离显然不远,飘香的茶点放在石墩子上,就是生的希望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婆婆每次吃完,都会把盘子和茶碗擦的干净,清丽不嫌她脏,有时会坐在宅门口的石阶上和她一起吃。
但她知道,外面再冷,她也没法请这位婆婆进到宅子里面取暖。
她也很想这么做,但这宅子不是她的,她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她知道,这样会坏了规矩。
在这件事上,小胡子很理解清丽。从小没爹没娘,没人疼,老婆婆一些关心的话就变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婆婆多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