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人从同州返回北京,其实并不算是件多么艰难的事。但现在加上七音,准备工作自然就变得繁琐些。
七音没什么嫁妆,她唯一的嫁妆就是这圈矮矮青砖砌成的院子。院子带不走,一把铜锁落在了斑驳的大门上,赵七音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上了马。
好处是,七音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风雨无阻的事也经常发生在她身上。
张峰也没给她什么像样的东西,从东街买来了两匹江宁布,算是最奢侈的一件礼物。
七音舍不得用,把它包了起来,准备带往北京。自己也很和时宜地女扮男装起来。
不娇气,不做作,跨在马上,倒成了这队人马的中心,一个高贵的公子哥。
张峰跨在马上,走在最前,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握着一块青砖头,还不时地把玩一下。
官人,你拿这砖头?
七音问他,他就把砖头递给了七音。
把它包起来,我想留个念想
张峰对这块砖头情有独钟,这是后院矮墙上的那块,他经常用来拍人,似乎已经拍出了感情。
七音从小到大没出过什么远门,对她来说,“北京”只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她知道那里是京城,会很繁华。从同洲到京城,中间只是隔着几重山、几条河,应该仅此而已。
十几人也确实如她所想,翻过了几重山,越过了几条河,一路向着东北偏北,晓行夜宿,不出一月,已到了北直隶地界。
张峰派靳深快马先行回京复命。如此被折磨一月,一直过着游牧民族马背生活的“公子哥”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张峰以马换车,七音公子又做回了女儿身。
此外,张峰在路上得知,自己在京城城东桂花巷有一处宅子,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个好消息,而且这宅子不小,是座三进的院子,是祖上留下的。
但至于自己的祖上是谁,他很想问,但最终还是忍了回去。只是如果连生身父母都忘记是谁的话,这样看上去确实会很傻。
总之,在旁敲侧击下,得出一个结论,爹娘已故,锦衣卫张峰应该再没什么亲人。
不过,他们在谈及家父时那副恭敬的神色,让他感觉,自己祖上应该不差。
毕竟附身在别人体内,很多事情靠猜是猜不出来的。眼下的问题是,一旦进了京,在哪落脚。所以他很关心那所宅子是否空着,是否还有人住。
这宅子里,现在还有人住吗?
嗯?
他问大家,大家都没回答。
只有小陈这个小伙子老实些,看了眼后面驴车上的七音姑娘,朝着张峰放出一个不懈的神色,住没住人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张峰看见小陈的这个眼色,心里就一紧,这到底啥意思吗。
大家都说他出来一趟,记忆力确实变差了。他也坦然告诉大家,自己自从跌落山崖后,很多人和事就不记得了,或者说,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他这么说,大家就可以理解。但张峰知道,一旦回京,在这方面肯定还会闹出不少笑话。
又过几日,一行人在城外近郊一个镇子上落脚,准备等待靳深的消息,再决进退。
至于这么谨慎的原因,主要还是介于目前太过复杂的党争问题。这个问题几乎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都没有解决。
党同伐异,意味着相互攻击打压,甚至不惜痛下杀手。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不是隶属关系,而是相互监督的关系。这也是当初为什么要设置东厂这个机构的原因。
当然,随着东厂提督魏忠贤地位的不断提高,这种相互监督的关系已经变成了一种很微妙的上下级隶属关系。如何微妙,简单来说,锦衣卫指挥使见到魏忠贤这位大明朝的九千九百岁是要跪着奏事的,这是明证。
张峰之前在耀州遭遇东厂的围猎暗杀,也是明证。
虽然最后被赵靖忠所救,可这位赵公公也是东厂人,而且也撂下了话,想活命,回京找我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张峰感觉到很复杂,确实太复杂。
摆在他面前的无非几条路,先回家,还是先去北镇抚司衙门面见上级,汇报一下工作,亦或者,直接去找这位赵靖忠大人,毕竟他救过自己的命,摸排一下京城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
当然,他没有忘记有一个关键环节,现在是天启七年,深秋初冬,在这样一个深秋时节,这个庞大的帝国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是那么确定。但凭借几百年的历史智慧,他知道,天启朝一共就七年,一共七年,那也就是说
信王,朱由检,崇祯帝,很快就会登基
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张峰哀叹一声,一个王朝由盛转衰,他是最后的接棒人。
自己的命运,家庭的命运,王朝的命运,这些东西萦绕在张峰脑海,久久挥散不去。
他要做什么,他很清楚,如何做,怎么做,不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北京城的城门朝哪开,自己家的家门朝哪开,他还没搞清楚。
不过正当他左右彷徨之际,很快,靳深快马传来消息,是一个偌大的好消息,听上去至少很让人振奋。
本来去同州执行任务只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平常事,自己作为一名锦衣卫小旗,顶破天也就得到百户大人的几句赞赏。
谁想北镇抚司对这件事却是小题大做起来,甚至惊动了高层领导。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对张峰这次的行动赞赏有加,对他这个人的喜爱程度也是溢于言表,特意加封张峰为锦衣卫总旗,要求即刻回京复命。
听到这个消息,张峰心里比较高兴。官升一级谁都会高兴。谁想高兴的劲头还没过,第二日下午,就接到了另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田尔耕加封张峰为锦衣卫百户,要求不得在外停留,即刻进城复命。
两天两道升官的消息传来,张峰呵呵一笑,外表不激动,心里确实很激动。
但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官升两级,他却不知道,他问其他人,其他人更不知道。
但这种情况非常少,或者说这种待遇非常少,总之,以前好像没见过谁这样过。毕竟在机关混,升一级都难于上青天,哪有一次连升两级的好事。
张峰在高兴和兴奋之余,就有些不解。
想来想去,他认为这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给自己撑腰啊,这一点谁都能看得出来,但给自己撑腰的人是指挥使田尔耕,这就很难看得懂了。
关键我又不认识他呀。
田尔耕一夜之间把自己连升两级,要做什么,要重用,重用来做什么,张峰想了一夜,始终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