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吃过晚饭后,阿娘便带着夭夭与阿爹往村东头走去,里正就住在村东头。经过阿娘的介绍,夭夭知道,这个村名为伯劳村,村里大多数人都姓林,共有两百余户,设有两个里,一个里一百户,一个里一百零二户,每个里设有一位里正,夭夭爹娘家归属一个叫林壮志的里正管辖。比里正更大的官儿叫乡正,十里为乡,乡正上面就是县令与县尉,县令与县尉官儿一样大,管的内容不同,具体怎么个不同,阿娘一个乡下老妇,也自是不知。
林壮志家比夭夭爹娘家明显富裕很多,这家是三间青砖大房,朱漆大门,是个典型的小康人家。
阿娘敲了几下门后,门缓缓打开,开门出来的是个满脸笑容的胖婆婆,年纪与阿娘相当,不过身板挺直,头发也比阿娘乌黑。那胖婆婆便执情地打招呼,把三个人让进门。
进屋后,夭夭看见屋里还有几个人,一个高瘦的老头,年纪约在六十来岁,约摸是里正的爹;一个微胖的男人,年纪约在四十来岁,面色黝黑,一身正气,应该就是里正林壮志了;一个白净的中年妇人,神态温婉,应该是林壮志的妻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大约有七八岁,女孩大约有四五岁,应该是林壮志的儿女。这是标准的三代同堂家庭。
里正林壮志恭敬地招呼“二奶”“二爷”坐下(估计是跟着他孩子叫的),目光在夭夭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是一个生面孔,虽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但也是要向乡长汇报记录的。
林壮志与二奶客套了几下,便问起了这小姑娘的由来。“二奶,这女娃娃以前没有来过咱们这里吧?”
阿娘大辣辣地说,“壮志,我们就是为她过来的。她是我远房妹妹家的孩子,可惜这孩子命苦,我那妹妹与妹夫都害了病死去了,这孩子就过来投奔我,我跟你二爷又没儿没女,就想收养她做个女儿,这不找你来给上个户籍嘛,以后有事也方便些。”
众人都顺着阿娘的手指,往夭夭身上看去。这姑娘长得好甜,小小瓜子脸,脸颊微肥,大眼睛水灵灵,小嘴巴红艳艳,头发乌黑发亮,就是身条儿太瘦,像头芽菜,估计是还没长开,要是长开了,这姑娘可是个大美人。
夭夭大大方方地与众人对视,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对着人,一点也不羞涩,一一点头微笑。
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过来,伸出肥肥的小手指在夭夭脸上戳了一下,流着口水说,“嘿嘿,阿娘,我可以娶她吗?”
刘壮声妻子忙过来抱起孩子,憋着笑在儿子的小手指上打了一巴掌,“臭小子,这么小怎么就跟你爹一个德性!”
刘壮志顿时脸红脖子粗,窘得没法继续问话了。
夭夭都替这里正大人发窘了,这个里正要树立起里正的威严来,可真是不容易啊!
刘壮志妻子看见了丈夫的脸色,一下子便意识到自己是口无遮拦了,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倒时夭夭的阿娘爽朗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哈哈,虎子娘说得没错,当着我跟你二爷的面,有啥不好意思的啊,是吧!”
林壮志只好尴尬地应声道,那也是,那也是,二老可是看着我长大的。
林壮志话刚说完,林壮志的阿娘便开口了,哎哟,二奶啊,这是好事啊,这也是你们行善得来的福报。
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壮志的爹这时也发话了,壮志啊,这个你要马上给你二奶办了,给你妹子上好户籍,过年过节分地分产,也可以多一份嘛。
听自己的爹娘说完这些,林壮志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但又不敢给爹娘脸色看,只好小声地说:二奶,这户籍肯定是要上的,但是事情却不好办哩。
听到这里,夭夭倒是没有着急,夭夭阿娘却不干了,大声地嚷道,我说壮志啊,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能当了官就忘了二奶啊,我当年可是还给你擦过屁股的哩,你二爷还给你抓过兔子哩……
林壮志这个粗大的汉子,脸憋得通红,可是又不好发作,都是长辈,要换作小辈的,估计早就发飙了。
夭夭乖觉,看出了眼前这个汉子的窘态,拉了拉了阿娘的手,说,阿娘,你先听听里正怎么说嘛,他说不好办,肯定有不好办的缘由。
夭夭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比她同龄的人强上太多了,普通的乡村小姑娘,一般见着生人就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
大家的眼光都忍不住朝夭夭多看了两眼,包括林壮志在内,这小丫头不光长得可爱,口齿又这么清晰,如果可以入得了户籍,这可真是二奶与二爷的大福气,可是……
“要是在以前,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入户籍是非常容易的,只要我在本里户籍本上填个名字就行了,上面也不会有谁查,但现在不同往日了,一年前,官家在山里发现银矿,就严格起来了,所有人的入籍都要往乡长那里汇报,要得到乡长首肯才可,就是乡长也要往上汇报,才能确定入籍的事,不过基本只要乡长愿意,就八九不离十了。要不先办个寄住书,等我往乡长那里汇报汇报,看看行不行,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
听到这里,夭夭阿娘叹了口气,这么严,那怎么办?
夭夭冷静,“那麻烦您先给我办张寄住书,麻烦您给我向乡长汇报汇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当下林壮志便回自己房间拿出里正印章与一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在纸片的一面用毛笔写上“寄住书”三个字,另一面写着几行毛笔小楷字:兹林夭夭投亲寄居于林二山家,据此为凭,三十日有效。待墨迹风干后,林壮志小心翼翼在两面都盖上里正印章,写上日期。
两家人又在一起聊了会儿闲天,聊的重点就是夭夭的身世,夭夭自然又把跟阿娘说的那一套说辞又详细深化了下,跟林壮志的家人讲起,当林壮志问起一些细节,比如哪个里、里正是谁是,夭夭便装傻卖萌,一问三不知,讲多错多,最好就是不讲。
反正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谁都不会怀疑她是个为非作歹的人。
聊了有两个时辰,一家三口便打道回府了。在临出门前,林壮志阿娘握着夭夭阿娘的手说:二奶奶,你放心,这事儿壮志也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在回去的路上,夭夭阿娘心情还是有点不好,不再说话,低着头走路,原本她以为入户籍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情,哪里好像还不是那么容易。
夭夭安慰道:阿娘,好事多磨,反正里正会替我们想办法,不用急哩。
阿爹也拉了拉阿娘的衣袖,示意她开心点,急什么嘛。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就你们性子好。”阿娘嘴上尽是愠怒,但眼里尽是慈爱,得了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因为户籍的事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