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有看中的吗?”
沈子唯笑笑,临走时抱了一坛,笑道:“这酒不错,就要它了。”
苏语凝不禁撇撇嘴,你这家伙,闻都没闻。等等,你没钱,挑哪门子酒?
大嗓门将二人送出暗舱,沈子唯本已走开两步,又回眸笑道:“窖主兄弟,你就不怕我们两个签的,是假名字?”
大嗓门一笑:“还真不怕告诉你,来这儿的,大都用得是假名字,除了些…但是字迹在那儿,谁还想赖得掉账不成?”
沈子唯一笑:“也是。”
两人走出海市蜃楼时,天已黑定,南湖里有船几只,飘着微弱的烛灯,沿岸尽是摆摊的小贩,亦有各式的彩灯,装着烛火,装着萤火虫…
望月桥下,一弯缺月,望月桥上,一双良人。
忽有桃花一瓣,翩跹旋落,荡起微微涟漪,晕了倒影两双。
沈子唯背靠白石栏杆,凭栏望月,含笑间,豪饮一大口,他见苏语凝望着他,眸光里情绪难以捉摸,笑着递过酒坛:“喝点?”
苏语凝转眸望着桥上人来人往,轻声道:“喝不习惯。”
沈子唯转身面向映月这条河,河水里波光粼粼,点映着天上的粒粒星。他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不是不会喝,是喝不习惯?”
苏语凝意味深长地瞧他一眼,改口道:“不会喝。”
沈子唯算是吃了个瘪,喝着酒,摇头晃脑:“我去过以前的西陵,应该去过,那里的人喝酒厉害,不是喝得多,是再烈的酒都喝得下。”
苏语凝的神色难看了一瞬:“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沈子唯苦笑:“是啊,我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苏语凝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道:“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去了。”
沈子唯去抓苏语凝的衣角,没抓住,但她回眸而笑:“酉时北街十三巷胭脂铺旁的道口,你会来吗?”
他怔怔地点点头。
沈子唯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么,胭脂铺前人来人往、成对成双,而他也难能一次悲伤。
他忘了一个人,彻彻底底地遗忘,她的样子,她的名字,她的眉眼她的笑,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忘了。那种感觉,就像一颗心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你看着它血淋淋,你哭着喊着停,却没人理会没人听,仿佛那个人,真的不曾存在这个世界上。
太医说这是病。
撕心裂肺地喜欢过一个人,却被说成是病。他无奈地笑笑,干脆将这病演得更像病。
如今想想,已经三年了,西陵臣服于天暮,鲜活的土地早已成了一块不会说话的版图。
他没办法去找,因为他甚至记不起那个人的一片衣角。
他也幻想过无数次那个人走到他面前来的样子,在青草繁花间,在青山绿水间的竹筏上,她笑颜烟波,亦或白衣仙裙,只要一个眼神,知道她就是她就好。
她来的时候淡蓝色的裙摆及地,软绵白雪般的大氅笼着她,抬眸来,波光流转,一笑间山河颤动。
他不知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那一刻愁容满面的脸竟立刻一笑粲然,若不是苏语凝查人极微,几乎也要捕捉不到他那转瞬即逝的哀伤。
但她不动声色,听他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苏姑娘,你真好看。”
苏语凝只是浅浅的一笑:“因为你这一去极为凶险,我想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沈子唯笑笑:“真有那么夸张…”么。
苏语凝抢过话去:“会死。”两人都愣住,苏语凝又道:“你还愿意去么?”
沈子唯走近苏语凝,直到垂着眼眸才能看清她,她却不躲,任由他的气息压迫而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沈六,就是这么有骨气。”
苏语凝微微一笑,踮脚却要亲他,沈子唯却躲开了:“苏姑娘,等我平安回来,你不如再亲我?若是我这一去不返…”
“我会马上嫁给别人,将你彻底忘了。”
沈子唯张着嘴愣了一瞬,半晌,才笑道:“苏姑娘好是绝情。”说着,便迈开步子往纸鸢阁的方向去了,却拿着苏语凝悄悄塞给他的密信在手心:“不过我很喜欢。”
沈子唯当然知道这一去会有危险,但若就此查出些什么,岂不也算功劳一件。
毕竟他也隐隐记得自家老头最介意的,就是遍布天暮的旧六国组织。
纸鸢阁还开着门,而酉时,正是北街往来人最多的时候。
他知身后有人跟着,但却不知是谁的人,顿了一瞬,大义凛然一般,挥开衣袍,走进纸鸢阁的店门。
纸鸢阁内杂玩虽多,但还是当属纸鸢最负盛名,一盏当盛一份锦愿。
“公子,看些什么?”
沈子唯朝来人露出半截装着密信的机关竹筒:“随便看看。”
那小二很老道地接过密信,笑问:“公子看着不像本地人,走陆路还是水路来啊?”
沈子唯一惊,还有对暗号这一茬?苏语凝怎么没告诉他呢?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了一句:“陆路。”
小二面无表情,继续问:“陆路还好,尚且没有水路那么辛苦。”说着,那密信已由这小二转至一绣女手中,那小二继续道:“不知公子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沈子唯道:“麻烦很多,三两句话难以说清。”
小二笑道:“无妨无妨,”说着,已搬了两凳子来,与沈子唯对坐:“我听公子慢慢讲。”
沈子唯左右看看,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呢,难道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不成?遂道:“我一路来也有些饿了,不如用膳时我慢慢与你说?”
小二点点头:“当然可以。”
正说着,刚刚接过密信的那绣女却走来,俯身在这小二耳边说了什么,叫这小二瞬时奇怪地看着沈子唯。
顿时也有诸多店小二走来,将这一屋子客人三两句的劝说都赶了出去。
沈子唯不禁摸不着头脑,他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像被判了死刑了?
“怎么了?”
这纸鸢阁里的人却只是退了出去,既没有关门打狗的意思,反而像是躲着瘟神一般躲着他。
“这人谁啊,这么不要脸。”纸鸢阁外聚过来熙熙攘攘的人群,远远瞧着沈子唯,有一句没一句地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