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忙福身道了句:“楚…公子安。”
“月白姑娘安。”
“楚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有些睡不着,许是吃得太多了。”
月白突然笑了。这还没有让他看到平日里是什么模样呢,要知道她可都是按照喂猪的量投喂一大家子,包括自己。
“正好,我这里有些梅干还有山楂果,解腻又助消化,你拿回去吃几颗就会舒服些。”
“不必了,还要吃……”
楚析有些想推辞,忙伸手拒绝。可月白以为他犹豫中,想接又不愿,所以笑嘻嘻地劝他吃几颗。
“拿着吧,吃这个又不算吃,它是帮你排出来的。”
“好吧……多谢月白姑娘。”
于此,楚析只好伸手去接,怎料月白一下子将筐子塞到他的怀里。楚析忙说太多,欲再推辞,可月白不肯,催着他拿过去,吃多少自个儿随意,不用太过拘束。
“你且先拿着吧,吃不完当日后的零嘴也是可以的。”
“那……好吧,多谢姑娘。”
楚析应下了,怀里好生捧着那筐零嘴,心里却越发想笑。待人接物上他向来的清欲寡淡,从未有过被人催促而后慌乱至此,落到无可奈何任他人宰割的地步。可偏偏在这温家二姑娘面前,有些话他驳不了,只能应着。
想来也是这舟伐在岸礁上撞得不轻罢了。
“你虽不提,但我猜着你就是今日救我和苏梅的军爷儿吧?我虽没看清脸,但总觉得是你!温氏月白在此就多谢军爷儿的救命之恩!”
月白说着,福身道谢,行了个稍大的礼数。楚析不敢受,还是请了她起身,忙解释道:“这个不必言谢,我应当的。毕竟答应了福慧师父不能伤及无辜,我肯定是要做到的!”
“诶?你也认识他吗?感觉福慧师父在京都认识的人好多啊!”
“嗯,那是自然。福慧师父早些年是跟着老主持在京都的寺里念经修佛的,老主持圆寂后他才回了白云寺。”
许是开了话匣子,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
“原来如此。想不到师父当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呐……”月白感叹道,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
“听你这话,你也很想见见大世面?”楚析问她。
“自然咯,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能一直在井底呆着吧,我还真想见见外面的大世面!”
“井底呆着?你爹爹的官职——云州司马可不算是井底呢。”楚析轻哼而笑,反驳她道。
“我爹的官职自然称不上是井底,但那是他的仕途,我的仕途才刚开始,自然就是在井底咯!”
“你这倒有趣,且说说什么仕途?”楚析来了兴致,问她。
“女子的路,无非是嫁人为妇、相夫教子。可我这仕途不一样!我也要像你们男人这般有本事!修身养性,平不了天下、治不了国,也得要齐家嘛!”
“那你可有打算?”楚析被她逗得哂笑,连怀里的筐子都一动一动的。
“自然有的。我想去云起书院,到那里读上几年书,然后再去山水之间云游几年。我才不要早早地就把后半辈子交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呢!”
“你这么想,温大人他们可知道?”
许是年龄稍长些、自己又有幼妹的缘故,楚析与面前这位姑娘竟聊起天来。
“自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保不齐怎么打我呢。”他这么一提醒,月白才赶紧降低音量,悄咪咪地同他讲话。
“云起书院可是大昌最负盛名的学院,虽说男女不限,但姑娘家总要多一些筛选和要求。公子哥少爷们的能进去的人本就不多,更别提是姑娘了。”
楚析没去上过云起书院,但他长兄和与谦兄在里面求过几年学,听他们讲那些学傅、学究最是刁钻古怪难伺候的人。
“想不到吧,我阿姊就在那里求过学,不过不算是正式编,作为预备编在那里呆了几个月。”
“这我还真没想到,原来大姑娘也是饱读诗书的人!能进云起的预备编,其他的书院岂不是随便挑就能进了?”
“那是当然!可……我阿姊还是想去云起书院,云起有年龄限制,过了十八岁便取消入院资格。”月白谈起阿姊可是一脸的骄傲,但话到后半却又将情绪落了下来。
“那你阿姊芳龄可过了?”楚析觉察到她的变化,连忙问道,带着一丝丝小心翼翼。
“还未,不过明年就不能再去了。”
“这么个规矩确实让人讨厌。”
“诶,你没去过吗?云起书院在中、云、上三州交界处,可学生里头,京都人士还是占了一半。按理说,你家里人也会把你送过去就读吧?”月白问。
“我不喜欢修学,更不喜欢文绉绉的老学究。”楚析听了此话,直接说了原因,未带一丝迟疑,却让月白心生一些怜爱的情绪出来。
月白也说不出为何,但她见时候不早便主动止了话题。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您也早些休息。”
他俩各行了礼,楚析想再瞧会儿月亮,月白则折返回去小厨房又拿了零嘴。
楚析是夜宿到中堂外的厢房处,小厨房也在中堂外,拿了东西要回内堂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路过厢房,二是路过通幽园。月白从小厨房出来,思忖片刻还是又去了通幽园。
左右不能有客住着再去惊扰吧,若是没碰见倒还好,若是碰见了要该如何解释呢?
月白心里想着想着便到了通幽园,见里头无人便猜着楚小爷已经回了,自己则匆忙忙穿过小径去了内堂。
月光下小池塘泛着油亮亮的光,为周遭的残荷、败叶镀上一层银。
楚析回了厢房,站在小院里又多吹了会儿凉风。回想起刚才那位姑娘讲的话,觉得越发好笑。不是笑她不自量力,而是笑她不谙世事的纯粹,让人直想揉她的脑袋。
没见过哪个姑娘嚷嚷着要见世面的,不都是捏着针线在屋子里缝缝绣绣一辈子嘛。再不济就是那些官家小姐,生来富贵,嫁人要么十个婆婆老妈子伺候着;要么就是自降身价做些仆人婢子的活。但那也都是迫于生计,她倒是乐此不疲做个厨娘,可见心里是个没有成见的,爽快至极。
在京都,大家都是面具之下的老鼠,委身于黑暗肮脏,就连楚家也不是实打实的干净。
楚析在院里多望了会月亮,心思寥寥不知在思索什么;而月白回了内堂,将零嘴往各屋一松,早抱着枕头找周公喝茶聊天嗑瓜子去了。
楚析的心底里算是记得这位厨艺又好、脾气爽快的姑娘了。他想着替幼妹找个年龄大些的玩伴,日后有机会,也可以邀这位月白姑娘去京都城里玩一玩。
但也只能当作念想了,楚夫人连他都瞧不上,又怎能瞧得上他找的人呢?思及此处,楚析也将寻厨子的事告一段落,回屋里休息去了。
夜色朦胧,月亮在云霞里穿梭,涤生一层层光晕,普照夜里人的梦境。
梦里月白微微笑,吧唧着口水,丝毫没了刚才不坠青云之志的模样。
罢了罢了,日子还长着呢,路还远着呢,那时的她连井底都没下去过,又怎会知道身处天地的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