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缱绻将油腻腻的食物端来时,苏梅已经端了白粥给月白垫肚子。她自然是一肚子气,坐到小凳子上,拿着食物开涮。
月白正好要活动活动筋骨,于是下了床准备去晒太阳,特地路过缱绻然后趁机在她脑门上揩了油。
“抱歉呐缱绻,人生病了就没太大的胃口了,不过谢谢你帮我拿来。”
“哼!”缱绻轻哼一声,往嘴里塞着食物不予理会。月白瞧她吃的要多了,所以夺下她嘴里的东西,哄她出去走走。
“但是……你也不能再吃了,不然积了食,你又该难受了。走,咱们到院里晒会儿太阳去。”
“我不去,要去你让大姐姐陪你嘛。我现在懒得粗去。”
“大姐姐倦了,在你床上歇着呢。乖,你陪我出去说说话嘛。”
刚才苏梅来送白粥时,兰若就已经哭累了。趴在月白的身边昏昏欲睡。月白的病榻不能睡其他人,只好唤苏梅将阿姊扶到缱绻的床上去歇一歇。
苏梅瞧着二姑娘泛红的眼睛和大姑娘满脸的泪痕,心里也发起酸来。兴许两位姑娘又说起了心里话吧,她心想可嘴上不敢问,只得听命将大姑娘搀了过去。
冬日里的暖阳还是挺刺眼的。月白坐在藤椅上,将手绢盖在脸上稍微遮点光。缱绻也被她哄了出来晒太阳,随她一起躺着,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日午头的太阳还算烈的,可月白只觉得冷。
一旁的苏梅说要替二姑娘拿披风裹着挡点风,月白叫住她让她一并将缱绻抱回去,恐过了病气给她。苏梅应了,将月白身边的天然小暖炉给抱走了。
一阵风来,月白打了个大寒战。
估计晚上还要烧起来,她估摸着,伸手将脸上的手绢抓下来,眯着眼瞅了瞅天空中那一团白光,周围还闪着一圈光晕。
白日、白日、白虹贯日……
月白念叨着,思绪飘散,任由苏梅用披风将她浑身上下给包起来。
为了暖和些,苏梅还特地挑了月白平日里不怎么穿的深色披风。用竹篾掸了掸,就来给二姑娘裹上了。
二姑娘从小就是这么个生病法,若是发了烧,一定会连烧上好些天。春秋里无事,专挑酷暑严寒这等季节生病,让苏梅一入冬或者入暑就万分紧着月白的身子骨。
结果今年冷的早,还没入冬呢,姑娘就病上了。真希望姑娘这次的病能早日康复,然后无病无灾地过年。
苏梅的双臂就扒在藤椅的扶手上,侧着脸瞧月白的睡颜。
其实她这个二姑娘啊,着实耐看。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那一只圆通通的鼻尖很是可爱。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这种长相的孩子,怪不得二姑娘总是讨老辈们的喜爱。
要是瘦些,皮肤再白一些就更好看了!苏梅这样想着,手还是不自觉的捏了捏月白的小肥膘。
可瘦了就没有这些可爱的肥膘了!苏梅两难抉择,只好先去膳房替二姑娘煎药来打发时光。
日头慢慢地西沉,远方的马车压着前人留下来的车辙印款款而行。余晖洒下来,透过窗子只在马车内留下了一个角,角里还留着一个吉祥穗的图案。
清浅睁开眼,正巧看见那只穗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摇晃晃,于是伸手去稳住它,失神凝视了一会才放下。那是之前月白亲手打的吉祥结,清浅在下面缀上了穗子,挂在了马车里。
睹物思人,清浅的心里自然是沉甸甸的。如此低迷的情绪一直到马车行进上州之境时才被打断。
马车在进洧州城时被拦下,说是最近山贼作乱,要细细严查进出城的人口。郡王妃听官兵禀明了来龙去脉,忙叫仆人递了上京的文书和玉佩,禀明身份好继续按行程赶路。
放行后,马车便进了城。仆人安排好驿馆,她们母女三人也就在此歇息下了。只是她们没想到,一场隐于暗处的灾难正徐徐展开。
是夜,大火起,众人呼。驿馆后面的街道走了水,熊熊大火裹挟着黑烟将一家家宅子吞噬掉。
驿馆的店家连忙让仆人叫醒宾客,吩咐了几桶大水缸备着。郡王妃母女三人连忙将行李收拾好,衣服还来不及穿只围了披风便跑了出去。
浓烟滚滚,呛得人直咳嗽。清浅隔着几道墙院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如果不采取措施,烧到驿馆只是时间问题,于是连忙唤了小厮来,备好马车随时准备出发。
母女三人上了马车后,清浅又从马车里下来了,打算去见见书本里记载过的阻断火势蔓延的拆屋法。
大街上有人望着废墟哀嚎痛苦,有人慌忙奔逃、连外套都没有穿,还有拿着盆、桶泼水的人。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有;哭的、喊的、恍惚的、疯癫的,也都有。
火势真的太大了!
拆屋子的人赶在火舌舔过来之前拆了两个木屋的木梁才罢休。
再然后火势渐渐被控制住了,那些个泼水的男人各个赤膊红着膀子,瘫在地上直喘气。而那些烧的黑焦的屋子也只剩了架子,木缘处还冒着白烟。
当着火声渐止,黑夜里的悲声便被无限度地扩大。
家人没了、房子没了、生的念头也没了……当黑夜和大火夺去了一个人的所有,他还能怎么活下去呢?这种痛苦,那么沉重,他又是怎么忍受的呢?一个人又怎么能承受的住呢?
那一刻,清浅愣住了。
原来世间的悲欢不过一瞬之事,她不再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灾难只不过是被那些丧命的人和不怕死去救火的人替她挡住了而已。
留下的她和那些独自存活的人一样,都是苟且偷生的苟延残喘。不过与他们又有些不同,一是她不用经历死别之苦,二是她想活下去。
身在郡王府,虽然是外放的闲散王爷。但他们还是吃穿不愁,领着朝廷俸禄住着大宅大院,花钱也可以大手大脚。因是皇帝的亲戚而当官受限,但生活对他们是仁慈的,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结婚生子、延续爵位。
生而为荣,她值得这份荣吗?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是那个从心底里为百姓考虑为百姓做事的李昌黎。
她想站在他的身边,帮他助他宽慰他支持他。她要走到他的身边去!
此时还烧着火的废墟里走出一位光着膀子的少年,怀里抱着一位啼哭的婴儿。他将孩子递给那位失去了一切的父亲,目光之温柔之炽烈。他肩膀上搭着的衣裳早已被烘干卷了边,整个人在冬夜里冒着热汽。
清浅慢慢走上前去,待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才念叨了一句:“楚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