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同阿姊道完话,一连几日月白都躲在府里潜心修炼。她实在怕到朱光易学究面前露了陷再丢脸。若是如此,爹爹跟阿姊还不得骂死她!
苏梅从外头匆匆赶过来,来给二姑娘捎口信。口信是夏府的嬷嬷带来的,传的是夏凌霞要带她出城的消息。
月白一听是老师,立马从软榻上翻下来,赶紧吩咐小厮去酒窖里抬酒出来。来福不在,苏梅急忙忙替二姑娘拿了身外袍便跑到屋外头抓了两名小厮去抬酒。
“酒窖外头让一个人候着,搬一坛竹叶青和两坛原酿即可!可得仔细着点!千万不能摔了!”
苏梅吩咐完赶紧回了屋,撩帐子时又见二姑娘遣了两名丫鬟去小厨房拿干果、肉脯此等的零嘴小食。
“姑娘,夏学士这是要去何处?”
夏凌霞之前好歹也是读过云起太三的人,若细算起来或许还跟朱光易学究认识呢!
“肯定又是去见晁老太爷了!”月白将她拉进,小声说道,可声音里还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晁老太爷?!可是京都…圣上的大舅子?”
苏梅有些不敢相信,原来这云州城竟也是虎卧龙潜,高手如云。
“正是正是,那位不去打仗的老爷子,”月白点点头,而后又吩咐道:“苏梅,我之前晒过一罐梅子干,咱那次归置的时候是不是一同给放到冰窖里去了?”
“应约是的。姑娘这次可要了?我给姑娘簪好就去拿。”
苏梅手上不减速度,赶紧将二姑娘的头发绾好,又给她戴上晁老太爷送她的那只攒珠钗。
“嗯,我同你一起去。”月白说着,待她给自己戴上簪钗,又往铜镜里看了几下。虽说没有晁老太爷的手艺好,但苏梅将钗子簪得很是精妙。
苏梅先行一步,结果忘了给二姑娘黛眉,刚迈步至门口又赶紧折返回来,将二姑娘又摁在凳子上连忙取了黛眉替她描画着。
“瞧我,只给姑娘施了一层粉面,却忘了给姑娘描黛眉了。我待会将口绛纸拿来,姑娘自己抿个绛唇出来哈。”
苏梅嘴里着急,可手上的眉描得极稳。手腕一动,沿着月白本身的眉形往外一延,就成了极好看的月牙眉。
“不急不急,又不是老师的马车亲自过来催了。”月白宽慰她,又取了胭脂轻轻拿毛毡子在脸颊上扫了一扫。
“唉,还是太过匆忙,不然奴婢好生给你弄上一番,肯定漂漂亮亮的!”
苏梅话罢,就将黛眉收好,转身要走却被二姑娘一把拽住。
“苏梅,晁老太爷喜静,上次去我跟老师都没带随从,恐怕这次你还是不能陪我。”
“姑娘什么话?若不是姑娘,恐怕我早就被兄长转手卖到哪处的烟花柳巷了呢!于姑娘,我心感激,早都没地方再埋怨姑娘了!”
苏梅拍了拍月白的手,而后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了她一人呆在妆奁前,望着镜子失神。
她第一次见苏梅还是刚从林氏老宅回温府的时候呢。记得是随大夫人上街,一起去伢婆那里购置仆人的那次。
月白远远地就瞧见了一个男人带着个小姑娘在同伢婆争论,气急时还将小姑娘从伢婆手里又抢了回来,说什么自家妹妹品相不错定是要两吊子钱的,可伢婆子说他做美梦,最贵的丫头也就一个半吊子钱,想要这么多怎么不送青.楼红院里去,没准儿还能得些碎银呢。
再往后面月白就记得不太真切了了,兴许是自己求母亲留下苏梅,也兴许是哭着跑到男人跟前护起苏梅。毕竟那时也才五六岁,记不全事也是正常。
月白望着铜镜出神,半晌才悠悠道了一句。
“不愧是晁老太爷,这头发不至一月就已经养好了不少。”
待苏梅将梅干取回来,正巧老师来接她的马车也到了,于是连忙告诉了二姑娘。这下将月白直接从软榻上吓得跳起来,忙吩咐丫鬟们将准备好的酒坛、零嘴转到夏府来的马车上去。自己也赶紧围上披风,就往大门外头跑去。
待二姑娘走后,苏梅就在屋子里头闲了下来。没了姑娘的身影,她心里顿时沉重不少。四下望去,见姑娘的熏香炉还在缭绕着袅袅青烟,于是忙用香箸、火箸将香、炭统统取了出来,再将器具收好一同静置在香瓶里。
“唉……”她在香炉旁叹了一口气,混着日午头的阳光在闪亮发光的细碎旁四散开来。
阳光择了她炉顶一处跳跃着。额间的发丝也垂下来,随着呼吸一同慢慢晃悠着。她沉思不语,任由光影将她极好看的线条勾勒出来,比仕女图里的侍女还要美。一旁的小丫鬟看呆了,久久才道了一句“苏梅姐姐”。
她这才从阳光下苏醒过来,侧过身子启了朱唇问小丫鬟道:“何事?”
她唇上亮晶晶的,连阳光也一同在上头戏水。
“大…大夫人找您。”小丫鬟说着,像做错了事似的,赶紧低头压小了声音。
苏梅以为她怕了自己,于是浅浅一笑,再问她道:“可说了何事?”
莫不是连姑娘熏的香也赴了暖阳的约,也在苏梅姐姐身上跳着舞?小丫鬟看得有些恍惚,待苏梅又问了她一遍,才赶紧回答道:“大…大大夫人要找三姑娘,怕是没找到才来问您的,想着让您——”
“行,我晓得了。我这就去找一找三姑娘。”
苏梅截断了小丫鬟的话,起身就朝屋外走去。结果走过小丫鬟身旁时,却被她叫住了。
“何事?”苏梅问。
“无…无事。”
只见小丫鬟的面颊上飞来一层绯霞,而后又慌张请辞。苏梅见状叫住她,问她名字。
“奴婢…叫双儿。”
“没有姓氏吗?”苏梅问。
“没,我是逃荒过来的,年龄小只记得自己叫双儿。父母都在途中病死了,有幸被管家夫人好生收留了下来。”
“之前是做的什么的?”苏梅又问。
“双儿之前是跟着他们在账房那里做清扫的。”
“自然,他们夫妇二人跟着夫人年岁久了,一路从肇丰迁家到祝陵来的,所以才会唤夫人为大夫人。不过你得改口唤夫人了,不然不合规矩。”
苏梅好心提醒她,结果这位双儿姑娘却是又惊又吓,抬头呆愣了半晌才又赶紧向她道谢,弄得她也摸不透了。
“不必,你既来了二姑娘这里,就好生干活。咱们日后也常常在一块的,不用太拘束。”
“嗯,多谢苏梅姐姐,那双儿先下去了。”
苏梅点点头,将她送出去后又赶紧出去寻贪玩的三姑娘来。
世事偏偏这么怪,就那么一瞬,你都能记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但留不住的东西终是沙,再怎么努力也还是留不住。不提像时间这般虚妄的存在,单单就是个人,你也无法永远留住。
不过那时候的人,谁能想到留不住呢?都以为无论时光还是他人,都紧紧地被自己攥在手里呢!
唉,可真是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