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昨儿月白也多贪了几杯酒,醒来时已是在床铺上了,旁边还躺着睡姿万分豪迈的夏凌霞。
觉得口渴,于是月白翻身跃过老师到茶壶前讨杯水喝。
窗外头还是半夜的光景,银灿灿的月光洒落在地板上,连带着床铺的一角。
月白替老师掖了被子,自己却因头痛而没了睡意,索性去了屋外头看会月亮,谁知晁老太爷也在,两人就坐在台阶上说了会话。
“老太爷没去睡觉吗?”月白问。
“没,不困。你呢?”晁老太爷摇头问。
“……也是有些睡不着了。”
因月历接近十五,所以今晚的月亮体态略显丰满。月白望着它出神,被老太爷唤了两声才作罢。
“嗯?哦…还望老太爷莫怪。”
月白回过神赶紧道歉,老太爷却摆了摆手,让她自在随意便好。
“无妨,反正今晚上我又不是这里的主人。”
“诶?那谁是?左右不能是姜小爷吧?”月白笑了,忙将脸凑到老太爷的跟前促狭道。
“断不会是那小子!”老太爷斩钉截铁。
“那会是谁呢?”月白又问。
听此老太爷也笑了,他摸了摸肚子,而后感慨万千。
“唉…我这肚皮上可是有一道疤呢……要不是他救我,早就被人给剖肠了!其实他也不用救,我有重甲护着,顶多疤长一些而已……可他偏偏为了救我,生生在肩膀上挨了一刀。”
这一番话将月白带到了史册子里讲过的平津鏖战里去。
这场数十年前的大战,大昌以十万兵马大败傲来,成功收回了中州西部以及下州北部,为大昌后来的安稳国势打下了坚实基础。
虽说当年的双雄并肩作战,经历过大大小小上百起的战役,但伤亡最为惨重的,还非平津鏖战莫属。毕竟当年圣上根基不稳,内忧外患,只能一排众异将大昌最精良的十万大军压在了他的冠冕与皇位上。欲得功绩以稳定帝位的他,大手一挥便让十万大军抛头颅、洒热血,近七万多的将领就亡在了在西边塞土上。
徒徒四个月的厮杀,没人知道战争究竟多么惨烈,只晓得班师回朝那日,泱泱十万大军只归乡了三万不到。
首将、副将五人到最后也只剩下姜、晁和楚三位老太爷,且皆身负重伤以楚老太爷的肩伤为甚。嘉赏那日,只有伤势较轻的姜老太爷去代为领了赏。至此之后,每次征伐、上阵杀敌时,受了肩伤的楚老太爷便小伤不断。或许是圣心怜悯、也或许是楚老太爷骁勇善战,楚氏一族被赐予了侯爵、享了荫功。
人人都说楚家被抬起来了,可楚老太爷却不在意,仍旧人前人后以将军自居,从不以侯爵为傲,直到去世也坚决不以侯爵身份下葬,此等气节深为百姓赞扬。
“老太爷您说的可是楚老太爷?”月白问。
晁老太爷点点头,算是应答。月白见此也点点头,感叹道:“楚老太爷不仅骁勇善战,连气节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哼,他哪是什么气节!分明就是执拗!当年小太监去报圣旨,他还差点不接呢!”
“真的?”月白问。
“真的!所以你看看,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楚家的子孙可真算呈了那家伙的性情,一个比一个执拗、倔强、驴脾气!”
“哈哈哈,原来楚老太爷也是个让人讨厌的可爱老爷爷!”
月白听了直想笑,原来这位老太爷的性子也很对她的味口!
“那是那是,当年他有儿子,全营帐的人都给他庆贺,又是喝酒又是奉承的,他受不住就跑到旁边的山林里睡了一晚。结果打完胜仗回到家,一个杀敌无数的大男人,连他小子都不敢抱!”老太爷一边说,一边学着当年楚老太爷手忙脚乱抱孩子的情形,弄得月白笑得更厉害了。
待她笑累了,擦了擦眼角的泪,突然问了老太爷一句。等回过神来,月白只想打自己的嘴,恨不得将脱口而出的话再给咽回去!
“不过楚老太爷也就楚将军这么一个孩子吧?听说他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他也没有续弦。”
“嗯,是啊。他不肯,说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便不能再对不起他夫人。他夫人也确实受得住如此深情……那是个很好的女子,看着瘦瘦小小的,实际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谈起国事来不输当朝任一个男子!就是因生子得了产褥病,拖拖沓沓半年多,没撑过春节便去了。”
晁老太爷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长舒而出却并未化解开他眉头的忧虑。月白望着寒夜里那一团四散开来的雾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忙道歉道:“对不住老太爷,是我一时冲动直接问了出来。”
“不怪你的,不必自责。唉,也是人老了,总是会时不时念起旧事来。你提了他夫人,倒让我也回想起当年去他家蹭茶吃的日子……他夫人总是会将茶碗倒扣拿滚水涮一遍在开始沏茶,抑或者磨了茶粉,用茶筅子将茶水打得漂漂亮亮的再端给我们喝。再然后呐……我们就遣了仆人,在茶席上谈天说地、论国事兵法。每次呀,我从那里回来都神清气爽,心里的郁闷都能少了一半!”
老太爷说着,拍了拍腿,直道不太舒服。月白见状,立马狗腿立现,上前替他捶打起小腿来,弄得老太爷乐呵呵地,还将另一条腿也抻给她揉。
“嘿!舒服!我现在身边个儿,虽说都是听话的徒儿,但体贴入微的也只有楚析那小子了!剩下的夏丫头跟堰之那小子不用想,只要你不说人家就不干!别看他楚家人性子冷,可办起事来比绣花的秀娘还仔细呢!”
晁老太爷的腿肚子让月白捶舒服了,连带着他本人的心情也舒展开了,慢慢地竟开始跟月白说起心里话来。
“在这院子里住着…我也常常想,要是他夫人还在的话,说不定楚家的人也不会是这般性子,或许楚析那小子也能少受点罪…起码也算是有个长辈护着,不至于什么事都自己扛……他啊,就是经历的太多了,所以什么事早就看开了,自然也跟同龄人处不到一块去!”
“楚小爷……他不是楚将军的儿子吗?自然也算得楚家人吧?”月白满腹疑惑,忙问道。
“他当然算得楚家人咯!小月白你可别想套我的话!只是有点复杂,我不便同你讲,若是他日你要是能嫁到楚家,我就告诉你,如何?”
晁老太爷微微一笑,开起月白的玩笑来,弄得将小拳头一拍,不给他捶腿了,并对晁老太爷的讨好行为不予理会。
“哈哈我不作你的玩笑了!我只是觉得楚府里头得多些热闹有趣的人来,不然只会越来越闷!现今的楚夫人虽端庄得体,但太讲规矩,且不说楚泽,单就楚棠那小丫头来说,还跟我抱怨她母亲的家教过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