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下尘土飞扬,连同甩起的马尾巴此刻也是泛着莹莹光亮在尘土里恣意摇荡。
行至半路,天已经大亮了。楚析侧脸瞅了瞅东升的朝阳,想起了夜里那张疲惫熟睡的脸庞,以及自己亲手为她盖上的毯子。
一抹笑霎时间在胸腔弥漫开来,他是说不出的高兴。除了高兴,也还是满满当当的高兴。他高兴,连带着脸上也笑起来。
他高兴自己推荐温二姑娘来照顾老太爷,高兴为她盖上了毯子,更高兴因她而高兴的高兴。
翌日一早,月白因凉气而觉醒,这才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毯子早已被夏凌霞给踢掉了一半。
“奇怪了…难不成我自己盖的吗?”
月白挠头,在困惑之中起身下了床,正巧老太爷也幽幽转醒、眼下正躺在床上晃神呢。
“老太爷,您可觉得好些了?”
月白问完,只见晁锋点点头,恍惚间又要睡去。可他还是努力眨了眨眼睛,问起昨晚的事儿来。
“昨天楚析过来了?”
“嗯,他放心不下,所以趁夜赶来瞧瞧您。”
说着,她还用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来忙递给老太爷润润喉。
“那小子……不嫌来回折返麻烦的!”晁锋却咋舌不已。
“可楚小爷那是对您关心呐,把您当他亲人瞧呢!”月白则顺势解释。
“那是……”晁锋点点头,以示赞同,“倘若青兴不走那么早,这小子恐怕在家里会好受些!起码小时候也不会被扔在边城军营里无人照料,任其自生自灭的!”
“楚小爷不是楚家的二公子嘛?怎么小时候却不在父母身边呐?”
月白猜出了点内容,可她不敢笃定,她怕心性坚韧的楚小爷也是位可怜的人儿来。
“他出生在边城,生母是行军途中收进去的一位军jì妓罢了。这都是暗事,虽上不了台面,但打仗的时候却是认可的。他的母亲就因长相秀丽,被楚将军收进帐中了,这才有了他。”
“既然是认可,战后也是可以接回府中做妾室呐。”
“战后不同战时,什么身份就要什么台面,这是规矩、体统。就算要把她接进府,楚夫人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楚析那小子才同他生母一起被留在了边城。唉…当时这事,我们都是知道的,最后也商量着要把孩子接回来,只可惜事情才刚说了一半,人就……”
晁锋掐了一半的话,剩下的混着苦涩往肚子里咽。
这么些年了,他还是说不出他的死讯来,更接受不了他已不在的结果。
“所以这么些年老太爷也对他既怜惜又心疼吧?”月白问。
“那是自然,毕竟是他孙儿。他的一人一物,我都怜惜。”
月白瞧他愈发低迷,于是忙莞尔一笑,转了话题。
“那看现如今,楚小爷也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道。
“是啊……那小子是挺争气的!如果还在的话,估计他也很欣慰吧!”晁锋点点头,稍微缓了情绪。
“会的,不都说人去世之后会化作夜空的星星嘛!楚老太爷都看着呢!自然也会心疼楚小爷的!”
晁锋听到此话也笑了笑,他微微摇头说:“怎么还信这个?”
“这是我太姥姥告诉我的,说天上的星星多是人间的亡魂。”月白一说,也来了兴致,连忙跟老太爷说道起来:“星星有的亮、有的暗,那是它们的寿命不同罢了。听我太姥姥说完之后,我也才知道原来星星也是会死的。不过那要好久好久,基本上他们会伴你一辈子的。至于下辈子,谁又知道呢?我们不也还要做一番星星的吗?”
晁老太爷被引走了思绪,觉得有些道理后也开始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也要做一回星星的!至于下辈子,谁知道呢?”
“就是啊,所以…好好过这一辈子就可以啦!恣意潇洒,又无忧无虑的,若能活成这样,那可太棒了!”
“做星星的话未尝不可,做人嘛,丫头你想想就好了。至于恣意潇洒又无忧无虑的,不可能实现的!是人,就会有忧虑且不得恣意潇洒!”
见晁老太爷对此异常笃定与坚定,月白嘴上也不好反驳,只能哼哼唧唧一句“放鹿青崖间的闲士呢?”
此话一出,倒换老太爷支支吾吾不肯表态了。
“那可……例外。”
“修道与求佛的人呢?”她又问。
“也可……”
“所以,也还是有人做到的嘛!”最后,月白得出结论,不由得开怀一笑,“老太爷,您这是生病了。等病好之后也会认同我说的话了!”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想法还能跟生病有关呐?”
晁老太爷盈盈一笑,依旧不愿认同,惹得月白赶紧上前同他讲道:“有的有的,白冼跟我说过二者之间有很大关系的!”
谁知一提到白冼,晁锋却主动转话题聊起他来。
“你跟那医官儿倒是挺熟的。”他道。
“嗯,他是照料我的郎中,已经都三四年了。”
“啊……”晁锋听此却叹了一口气,“你不提他我竟不知他落脚到了云州的祝陵城。你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十几年前都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月白自然不知。
“他之前可是太医院里年轻有为的医官儿!那几场大战,他都主动请缨跟着当军医去了,只是那小子到了战场后就喜欢上了一个敌军的姑娘!那姑娘是个战俘,他天天去战俘营里瞧人家,弄得动静还不小。”
“这倒稀奇。”月白咋舌。
“更稀奇的还在后头呢!那姑娘是人在曹营心在汉,硬生生把他给利用了!一把火烧了半成粮草不说,还放了百余个战俘!虽然最后她没逃出去,但白冼那小子却因此受累被扔到了牢狱里。一呆就是一两年,后碰到圣上大赦天下的时候,说不想留宫里做太医了,要去云游四海、救济苍生,当天人就跑没影儿了。”
“哈哈,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月白点点头。
“总之,那小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也从不顾忌什么,跟他相处容易,但得谨慎些。”
“听老太爷这么说,是有些不信他吗?”月白不解。
“你没见过那场面,不知他当时的样子。熊熊烈火里,他就那么抱着那个姑娘要冒过浓烟去敌营。傻啊!谁都拦不住他,结果刚走到了敌军战壕处就被射了三箭。还是楚将军带着楚泽去抢回来的呢!”
听他道旧事,月白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总而言之,那家伙啊少接近为妙!你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把你带坑里去!”
“可他也算是个可怜人呢……”月白感叹。
“世人,谁不可怜呢?可丫头,你得记住,可怜的人又都是可恨之人!那次大火,可是夺了我十几个弟兄的命啊!”
话题到此也就结束了。晁老太爷继续养病休息,月白也稍微得了空子可以到他的大桌子上写字画画。夏凌霞酒醒之后却嚷嚷着饿了,直催着月白去给她做饭吃。忙活之间,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再过一日,老太爷见自己病情好转,索性把温二姑娘打发了回府,只留了不省心的夏凌霞看护。月白放不下心,好说歹说就又留了半日。
待回到府,她才彻底闲下来,让苏梅烧了洗澡水泡了一阵而后,才滚到床上去睡大觉!
只是还没睡一会呢,苏梅就来打扰了。
“姑娘,姑娘,有人过来了。”
“嗯?谁啊?谁过来了?”月白迷迷糊糊之中又夹杂着不少怒气。
“那人说是阮小公子,大门的小厮已去告了夫人去,这才让我来寻你的!”
“阮小公子?阮缙?阮缙!他来干什么?”
月白一惊,忙从床上坐起,赶紧招呼丫鬟给自己挽发、穿衣。
“不知道呢,只听得前堂的小厮说看起来还挺着急的,貌似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