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而起后才发觉外头已是朝阳初升,马车也行至肇丰郊外,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到乡下老宅了。这下,顾不得其他,她也只好从梦里的情绪抽离出来,赶紧拾掇好衣裙,好一会儿下车叩拜太姥姥。
林姥姥从屋里出来迎她们,月白牵着弟弟妹妹也赶紧上去左一个右一个地搀扶她往屋里走。
“姥姥,外头太阳那么大,您啊还是回屋里歇会儿好!”
“好好!”林姥姥应着。她见月白来了自是欢喜的不得了,紧紧拉着月白的手,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从东扯到西,再从西扯回去。一上午的时间也就在说话间从耳边悄悄溜去了。吃过午饭后才有婆子领着月白和弟弟妹妹一同去祠堂以及坟地拜了拜。月白念及旧情,在碑前哭得不能自已,惹得根本没见过太姥姥几面的两小娃也跟着哭到打嗝。
“二姐姐,太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乾元抹泪,小手在脸上直扒拉。
“太姥姥她啊,是个不服输很有骨气的人。三丧:丧父、丧夫、丧子她都经历了,可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她还是咬牙扛过来了。”
一旁的缱绻听此则问了另一出处。
“那…那为什么是林宅呐?我记得姥爷是姓李的呢。”
“那宅子啊,原本咱姥姥不住那儿的,可姥爷早些年随军打仗没信儿之后便让姥姥也回家住了。所以那里才叫林宅的嘛!”
月白道完,拿了帕子替弟弟妹妹擦干净脸蛋儿后才肯牵他们回去。有婆子刚才来唤,说是凉了西瓜等着他们仨孩子回去吃呢。
“二姐姐,要是大姐姐也过来就好了!啊……乡下还真是舒服啊!”
月白应声回头一瞧,就见乾元伸了个老大的懒腰。
“是啊,要是阿姊也过来就好了!”道完,月白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那大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啊?”缱绻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兴许要很久……兴许也不会很久。”月白答。
“……”缱绻垂下了脑袋,突然没了兴致、变得恹恹的,“那就是说…如果大姐姐不回来的话,爱姐姐你也不能回来了,是吗?”
“我回不回来跟大姐姐没关系的,”月白赶忙俯下身子哄她,“我离家是要求学,大姐姐离家是要求己。终有一天,等你们到了年纪,你们也跟我和大姐姐一样,都要离家的。”
“可…可是我会很想你的,我也舍不得你。”缱绻刚擦完的泪,眼下又涌了好多堆砌在眼眶里。
“我也舍不得你们啊,但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不是吗?”月白无奈,索性蹲下来,仰头哄着这位爱哭爱闹的小霸王来。
“爱姐姐,今年过生辰,爱姐姐你的我们贺不了,我们的你也贺不了了。”
“傻瓜,是念着生辰才不肯放我走的嘛?”月白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惹得小丫头红着眼圈讨架。
“不单单是生辰嘛!”
“成成成,欠下几个生辰待我日后一同给你们补回来,可好?”
月白摊牌,而后一张开胳膊,将他俩全部揽进怀里。这下,两个小鬼才算安生,乖乖地随她一起去吃冰镇大西瓜了!
待切了西瓜,要端去给林姥姥和母亲解解渴时,月白步至前堂便偷听了大人们的闲话家常。
不知为何,林姥姥总是偏袒三姨母,也总是让母亲和其他姊妹接济她家来。难不成就是因为生不出儿子吗?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就因此偏心到如此地步吗?
再说说,月白也没觉得三姨母的婆家因此而待她多刻薄,反倒只是商量过纳不纳妾室而已。想当年,单单就这么一件内宅事,也要闹到林姥姥那里去,最后还免不得让爹爹出面作为大姐夫平息了此事。
“真是一窝都没长大的小孩呐!”月白思及此处,直在心里摇头感慨。
要怪只怪林姥姥太宠着,母亲作为长姐也太护着,而这做法在太姥姥去世后甚至变本加厉、愈发厉害,全然不顾太姥姥当时是怎么骂那些没长大的混账脑子的。
“你啊,平日里也多接济下你三妹妹才是嘛。她无儿日子有多难过你当时没生乾元的时候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些银子给了便给了,干嘛还要再要过来呢?”
借出去的银子不让还?这是什么道理?亲兄弟明算账,这岂不是要反着来?
“娘啊,钊仁的官儿也没那么好当的。再说我们家最近出了一堆事,也是要用银子的时候,借出去的若是小账目我给了便是给了,但之前她们升官置办还有购置宅院的钱可不算小数目。”
“说什么升官置办呐?那就是人家小唐自己升官上去的!日后这话少说,别让孩子听到了瞎误会!”
月白在门口候着,眼神也越来越冷。直到有婆子过来,唤了一声“姑娘怎么还不进去呢?”月白这才连忙笑笑,提裙捧着瓜果进了屋里去。
见二人立刻正襟危坐,无言间交换了眼神,月白只好先解释道:“母亲爱吃西瓜,刚才月白在门口想数了数拿了几块,怕与姥姥一起不够分呢!”
“你娘她啊确实喜欢吃西瓜!”
林姥姥接过一块就往嘴里送。汁水四溢间是西瓜独有的清香与甘甜。
“来,母亲!”月白盈盈笑语,又给温夫人递了一块。
“瞧你说的,我总不能还抢了你姥姥的瓜自己吃吗?”温夫人骂她多嘴,一旁的姥姥则替她挡回去了,“去去,明明是自己贪瓜,还怨丫头给你拿少了!”
一时间欢声笑语,让人不禁恍惚这瞬息的天上人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怕只有自个儿才知里头有几分了罢。
入了夜,温夫人说要留宿几日。月白无话,缱绻却是高兴不及,连嚷嚷不去上学堂的开心,徒显得一旁的乾元有些许的形影相吊起来。二姐月白见状,忙上去一把架住他的脖子,同他玩闹。
“你啊,这年纪最该是到处疯玩的年纪!天天读书写字的,未免烦闷,不如趁此机会多出去走走?”
“就是就是!天天都憋在书房里,迟早变成个书呆子!”缱绻忙附和,却白挨母亲一巴掌糊脑袋。
“那也比你整日里疯玩的好!书不好好读、字也不好好写!画画不成、音律也不成,我看日后你要做什么!嫁人都嫁不出去,还在这里给我闹呢?”
“可书呆子有什么好?照样也没姑娘喜欢啊!”
“你懂什么!”温夫人一记眼刀朝缱绻射去,而后忙蹲下来摸摸乾元的脑袋安慰他不必在意,“待日后我儿功成名就,考个状元得个好官,那自然有姑娘抢着要嫁给你呢!”
“真的吗?”乾元抬起头小声问。
“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我儿子谁啊!”温夫人忙笑道。谁知乾元小脑袋瓜一歪,径直问了母亲后头的月白来。
“真的吗,二姐姐?”
月白眉眼一挑,忙回了神。顾不得扯自己裙摆不停给自己示意的捣蛋鬼温缱绻,接了温夫人眼神的她还是连忙笑意盈盈,朝着幼弟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知道,她不愿的,他也不愿的。
但她还是点头了,为了母亲那个热切期待的眼神,像乾元也紧跟着点头那样,认了这本不该认的话。
“不是的啊,不是的,乾元你……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啊……”
她也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对着小人那一双眼睛反复道,反复说。
因为她,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