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许久没来信,李参横也只知她入了太子府、随那些待定的官眷姑娘一同住着。到底是因为皇家血脉,太子妃太子嫔皆对清浅平白多出几分喜欢。
“这瞧着,清浅说不定真能当皇太孙妃?”月白心底欢喜,大抵还是将太子妃娘家的孙姑娘、康德妃的侄女张姑娘还有冠上珩王之名的茹姑娘给忘得一干二净。
虽说只是个太孙妃,但上上下下还是一如选中宫后位那般小心谨慎。李参横甚了解此点,所以并不对二妹抱有太大希望。择她当太孙妃,那岂不是自认当年是自己心狠手辣残害骨肉兄弟吗?
“这倒不能,多半是个太孙嫔吧……”他道,而后啜了一口茶,顺带着给月白递了个饼子,劝她配着早茶吃:“尝一尝,这处的茶饼做的跟别处的都不同。”
“多谢小郡爷,”月白乖巧接过,咬了一口,顿时也为这茶饼的味道惊喜:“咸甜口的,不膻不腻,好吃!”
李参横见她眉眼弯弯自己也跟着舒展了眉心,同她一口茶饼一口早茶熬着日头下肚。
“也是甚好……”他心底念着,凑着埋头啖包子馅汤时瞄了瞄温二姑娘,哪怕被烫着了惊呼一声也不要紧,下一秒对面的姑娘就会将手绢递过来,满脸的担心,连眉毛都蹙了起来、问他:“烫着了?疼吗?”
“不疼。”他摇头,以微笑掩饰心底慌张与悸动。
然而对面的姑娘却扑哧一乐,笑眯眯地左右瞧他。
“得亏没事,不然哪我还得赔你银子不成?”
“何须赔我银子呢?”李参横犯迷糊。
“你送我一路,我却让你嘴上烫了好大的燎泡。若是让爹爹知道了,非骂我贪嘴让你受伤不可!”
“就一燎泡而已,哪里称得上是伤呢!温大人若是因此骂你,那从此我就不敬他了!”
“诶?你不敬我爹爹?”
“怎敢…还还是敬的!不过大人要是骂你,我肯定是要拦他的!”
不知怎的,月白听了此话心底却如嚼沙般苦涩。她挑了挑眉毛,故作轻松,连手里的热茶都轻了几分。
“嗳,那你肯定拦不住的,我在家时三天两头的总少不了打骂。若日后嫁到了夫家去,要什么恩爱夫妻、相敬如宾,只要不打不骂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下聘的条件?”李参横问。
“昂!”月白扬了扬小脑袋。
“这么简单?”李参横又问。
“昂!”月白得意地点了点头。
“那不如到我家去?吃穿不愁,也不会有打骂。”李参横将大半张脸藏匿在捧着茶杯的袖口里,只留了一双微扬、扇开的杏眼打量温二的神情。
一旁的络方早没了继续听话的意思,手舞足蹈间就要插嘴打断二位。
“公…公子,温二姑娘,咱还要继续赶路呢!”
“知道了!”络方这么一打断,李参横便只瞧见了月白低头、未见其他。他心里自然不爽快,可皱了皱眉角,到嘴边也只吩咐络方道:“你赶紧去备好车马吧,我和温二姑娘吃完就出发。”
“可……”络方恐面前二位还有下文、不敢先行离去,险些被李参横赏了一茶杯。
“还不快去!”他耐心耗尽,眼下是满满的烦躁,“你若对夫人老爷如此忠心,不如去跟着他们罢!别跟着我了!”
这么一弄,不仅他们主仆不愉快,月白心里也甚是不安与为难。到了马车上,晃晃悠悠了半里地,月白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郡爷,那清浅是不回祝陵了吗?”
“嗯?”李参横一愣神,随即舒展冷面回答说:“嗯,八成回不了了。她日后只能活在京都城了,无论当不当太孙妃,都必须待在那儿了。”
“可京都城不是个……”月白怅然。
“纵然京都城不是个活命的好去处,她也必须在那儿!只有在京都城,她才能活!我们也才能活!”知道她接不了话,李参横又想着安慰她:“月白你不必担心,那些个阴谋诡计我们见多了并不怕,况且我和清浅就是在京都城出生的,相对于祝陵,京都城才是我们的家乡。”
“不累吗?争来斗去的?”温二不解。
“累啊,可是为了活下去,累点又如何呢?”李参横说着说着就笑了,他瞧了瞧一侧的温二姑娘,想近她又想远她,纷杂繁琐、纠结矛盾顿时就淹没了他,“我若得了一位姑娘,定要问她的心意。她若是愿意随我吃这苦,我便十倍百倍地敬她、爱她;若是她不愿,我便放她去,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温二不说话,那些个纷杂繁琐、纠结矛盾也吃了她。
“这话,我这一辈子只问一次。问过了,便不问了。再多因缘际会,皆是情深缘浅、皆是天意。”李参横自己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时一直盯着的是月白,这些话问的也是月白,想求得的答案也是月白。
可月白答不出也答不了,一直努力冲破父权牢笼、瞧不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此时此刻却十分渴望爹爹替她做抉择。
她突然慌了,开始怀疑自己惶惶然走来的每一步。
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妇道吗?
不,不是!她求的是一个姑娘的道,一个女人的道!
世间男子痴情种不少,长情的也不少,为何执拗于痴情且长情的男子?
难道还是要嫁人?然后甘愿做他们的附丽吗?
她不愿的!
月白想起同非进宫不可的靳二姑娘闲聊时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温二姑娘这个身份是爹爹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挣来的,无需自傲。”
这话还有半句,那日没有同靳二讲。
“以后的身份,我要自个儿挣来,不需爹爹、不屑夫君!”
可现在呢?这天下还是握在男人的手里,他们时而搅动时局、时而肃穆沉寂,以玩弄彼此为乐。留名青史尽是他们自己的功劳,污名脏史又都是女子小人作祟,他们随处一趴、在后人面前卖惨,脏水全泼到了女人头上。
可她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竟也自怨自艾,只渴求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来!
“无用、可悲……”这些字眼霎时充斥了月白大脑,她开始接受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更改不了现状的事实,“还是乖乖当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就好,日后嫁谁、作谁妇,全凭爹爹作主。不费脑子、不费体力,每日做做针线活,相夫教子就好……”
就好……吗?
“月白?”李参横瞧出她有点不对劲,连忙唤了句:“月白?”可她还是没反应。
“月白,你怎么了?”他抓了温二姑娘的肩膀,摇了几下,满脸的担心与自责,“是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真的就好吗?
“可我……宁死也不要这样!”月白小声嘀咕了一句,转眸即对上小郡爷疑惑不解的神情,万分凝重,惹得李参横忙问道:“月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他连问。
“我……我无事,让小郡爷担心了。”温二摇头作答,双眸紧盯着眼前人、不离半寸:“小郡爷,我不过是个云州司马的女儿,还配不得您的身份。”
“如何配不得?”
“世间所谓的门当户对,配不得。”未待李参横插嘴,月白又紧赶着说:“不过来日方长,我自个儿要挣一挣。到那时,或许会不一样罢。”
“我……月白你……”李参横顿时说不出话。
“怎的?小郡爷你不会怕了?说的话要不作数?”
“怎会!”李参横秀脸一恼,转而又平添几分羞涩道:“你怎么突然这般?”
“怎般?指我这般?”月白指了指自己,笑道:“哈哈,我模样多着呢,小郡爷没见过不用稀奇,日后就会见到了嘛!”
李参横先不急着回她,朱唇在氤氲热气中慢慢悠悠绽了弧度,说:
“这早茶倒好喝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