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远方落雪激荡,老奴乔雷被族中传响的惊呼叹息尖叫声惊醒。远远望去,只见一把赤龙玄铁斧锤凌空挥舞,顿时瞪大双眼,看清那斧下究竟是何人。看清后,愣神片刻,一声叹息。
三少主舞斧当空,乔雷又向族长寨望去,时隔多年,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那身高接近三米的哥布林巨人。
墨绿色的庞大身躯相隔百米也可见其勇猛无匹。想当初这战神屠夫带兵杀进地处平原的桀派部落,斧锤横扫,数十名精锐战士拦他不住。轻易劈下桀派酋长头颅,斩尽亲信,将族内所有掳掠一空。毫无偏袒的奴役战士,族人,战俘,亚哥布林。
他在狂笑,笑声如雷,震得层层雪花飞扬激荡。南征北战,他身体落下的旧伤如今也已好了大半。在他的狂笑声中,七个儿子,百余族人皆匍匐在地。他伸手一招,赤龙玄铁斧锤便落入掌中,翻转落地,陈冰龟裂,雪风凌乱。他在用粗糙大手轻轻抚摸三少主的头顶,这一掌便有三少主头颅大小。
百斤斧锤,半百载霸主。乔雷只感觉自己胸口中仿佛被堵塞了一般,有一团烧的他心恨的邪火正被重新点燃,最后,无可奈何的消逝在这无比漫长的寒冬之中。
他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
阿蛮站了个好队,有了一座好的靠山。阿蛮就算是懂得知恩图报的类型,可是自己对他到底算是不离不弃的恩人还是微不足道的奴才?他会不会承认自己四妾次子的身份,承认我是四妾次子的奴仆??
……罢了。
三少主声名大震,此后大少主二少主必遭打压,阿蛮铁了心要跟三少主站在一起,此时在他三哥背后沾沾自喜……又有什么好说的……?
乔雷把自己埋进干稻草中。
久久睡去吧。
族被灭,身被俘。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他还不是一样苟活,区区这种小事,熬一熬,兴许就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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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湿冷,眼前黑暗。
却总有一种不合时宜又分外耳熟的笑声在乔雷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响起。
老奴心烦意乱,无心细听,将压在身上取暖的干稻草一掀,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外面吵闹。
稻草乱飞,老奴乔雷身边却空无一物,只余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他眼前的雪地。
没人?
诧异不已,老奴恍神,拍了拍额头,可能因为心烦意乱,自己刚刚听错了吧,这根本就没人,这里不可能有别人——
……?
除非?
“我好心好意在此关照,老先生秉节自持,不领情就算了,反而还一把把我掀飞出去。可是把我这脆弱的心伤的透透的呀!”
“瓦……殿……?”
老奴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四处张望,不知那声音到底来自何处。
那声音多增一分无奈。
“是我是我,如假包换的本人没错。老先生不要再找了,大雪封森,魔物横行,各种植物也到了萎蔫期。正是晚辈最为疲软的时候,自不可能随意出行。”
“不过放心不下老先生这边,晚辈就将一缕感知留在一根干稻草上,陪伴着老先生。老先生行个方便,速速把我捡起来,不然这缕感知消散,我可就失去和老先生的联系了。”
老奴打眼一看,雪地上满是稻草,再听瓦莱雷语气急迫,顿时有点心急,胡乱一气将地上稻草拾起。那声音又道。
“哎,哎。老先生不要慌神乱了分寸。晚辈在稻草上留下感知,自然也能控制。老先生不要着急,仔细看看雪地上有没有一根扭的像一条蛆似的稻草,那就是我了!”
几次呼吸之后,只见一根蜡黄色的稻草扭曲三圈,缠绕在老奴乔雷干瘪的指尖上。草尖点头,轻轻叹息,像是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
“方才晚辈一睹古达酋长雄姿威容,心生雀跃,想入非非,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不慎笑出了声,打扰了老先生休息,老先生不会介意?”
“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那根稻草松了松缠绕,爬上老奴指尖,似在掐腰:“哎呀,阿蛮老弟这时日不同,过的实在快些。老先生这里还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那边就是春风得意十里桃花的良辰美景了。”
“殿下赢了。但还请嘴下留情。”
那根稻草和没听到一样。瓦莱雷看上去特别喜欢这具稻草的身体,在乔雷指尖转起了圈。乔雷还是觉得这种和稻草对话的感觉太过于诡异,过于不正常,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族人们大多聚在族长寨附近,自然没功夫搭理偏远的草屋,没人留意稻草堆里的老哥布林。
“晚辈就是看不惯罢了。说实话,就算老先生叫我嘴下留情,我不说,心里还是相当不高兴,非常不痛快的。老先生容我任性一回。”
瓦莱雷稻草掐腰道:“想我以前,疗伤药还远没有如今这般疗效时。就有一大批一大批的人围着我转。倒卖的倒卖,垄断的垄断,珍藏的珍藏。虽然疗伤药不是鹿茸等补身子的东西,进贡帝王等于直言皇上有病,略显不妥。可是那些大臣之中也少不了举荐我去做皇上御医的人。”
“现在我把第一批疗伤药卖给阿蛮老弟,本想着他会借此机会有所建树。谁知道他拿着我的疗伤药,用来给别人当一条好狗?我的费尽心思研制的伤药是猎犬叼来的猎物?这你叫我怎么忍嘛!?”
“再说了,我的药品是经由老先生之手卖给阿蛮老弟的。按理说,封狼居胥之功全归老先生也不为过。阿蛮老弟逍遥快活,不管老先生在风雪中受冻挨饿,这可是比放下碗骂厨子还要卑劣的过河拆桥。”
老奴乔雷面色晦暗,笑了一声,道。
“也是殿下设下的套。老奴恳请殿下也别再挑拨离间了。”
稻草轻颤了两下,也是在笑,回应道:“把实情说出来而已。若如老先生所说,这就算是个套,老先生想告诉我阿蛮老弟不会轻易落入陷阱,我的意思便是请老先生走着瞧。结果显而易见——阿蛮老弟不光落入陷阱,还格外捎进来一只自家的鸡。老先生这总该承认吧?”
乔雷无话可说。
“如遇弃子良禽,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稻草说道:“老先生如不嫌弃就来我这里过冬。晚辈答应好的,必在两个月内颠覆西蒙部落,到了春天,我们再看。”
老奴轻轻摇头。
“不可。少主仍然关心老奴,老奴消失了,少主会起疑心。”
“唔,怎么说呢。”
瓦莱雷那边顿了顿,轻笑道。
“骗我可以,别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