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桌子被掀翻了,地上散落了无数碎瓷片,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护院小厮抱着怒发冲冠的奉启泰央求道:“老爷!老爷!打不得打不得!你这一掌下去,二少爷扛不住!”
“留着这个不孝子来干什么!?”奉启泰在江湖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几个护院小厮怎么能拦得住他?他一声熊吼,胳膊一甩,就把那几个小厮丢出几丈远。他抓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冲进了卧室,骂道:“宗室今日的地位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身为宗室,贪生怕死!我要你何用!”
衍宿要拦已经来不及了。卧室里传来一阵脆响。那是荆竹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他心里一阵暗骂,也顾不得客人的身份,跟着奉启泰冲进了卧室。卧室里,奉随意一声不吭地跪在魁梧的奉启泰脚下,任鸡毛掸子雨点一样的落在他身上。
“奉大人!停手!二公子还病着,你这样是要收他命的!”衍宿去拦,可奉启泰胳膊肘一抬,就把他推出好几丈远。
衍宿越拦,奉启泰的火气越盛。火气越盛,他的手就下得越重。方才还跪在地上的奉随意已经撑不住鞭打,几乎趴在了地上。衍宿心一横,冲到奉随意面前,直接用身子护住了奉随意。
一鞭落下,不偏不倚地敲在衍宿的肩胛骨上。他又不是练家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疼?不禁“哎哟”叫了一声。
奉随意没想到衍宿会用自己的身子护住自己。一下子愣住了。又听到这声疼极了的称唤,他心里瞬间腾起一阵怒气。“你给我让开!”奉随意奋力想要从衍宿的身下钻出来。
奉启泰正是怒火中烧之时。昨日执剑回来之后猝不及防地请辞,今日又听奉逐意确实没救了,而此时小儿子为了活命,竟想抛下宗室千年基业随眼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庸医离开散妖城。一夜之间,自己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竟然走到了奔溃的边缘。他抑制不住奔溃的情绪,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客,手里的鸡毛掸子还在不停的落下。
“你出去干什么?病情才稳定,被这么打,会要了你的命的!”衍宿被打的到处都疼,但他还是尽力将奉随意护在身下。
“给我让开,你犯不着护着我这个将死之人!”见奉启泰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一气,奉随意彻底怒了,一挺身,直接把衍宿拱到了一边。
“二公子!”衍宿转身想要再护,却见奉随意已经站起了身,一把擒住了奉启泰的手腕。奉启泰的手被奉逐意卡得死死的,不管他怎么用力,都不得一丝动弹。
奉随意咬着牙根,狠狠地对奉启泰说:“衍宿前辈是我的救命恩人!爹爹要打,打我一人就好。”
“老爷!老爷!打不得打不得!!!”奉夫人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连屋里的情况都还没看清楚,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奉启泰身后。“随意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身为宗室的人,他怎么可能丢下千年家业!?做贪生怕死的人?”
坐在地上的衍宿看见奉随意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下。
“你们这一群人是要绝我的后路啊!”年过半百的奉启泰再也掩不住快要崩溃的内心,丢开奉随意的手,弃了了鸡毛掸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八尺男儿被逼到这个份上,可想他经历的事情有多糟糕。奉随意心疼奉启泰,可本来油尽灯枯的自己突然等来了一线曙光,他不想放弃。“爹……我想活下去……原谅孩儿不孝……”说完,他俯首跪在了奉启泰面前。
屋里,谁都不敢说话。只听得奉启泰的哭声。半晌,奉家老太太得了消息,也追了过来。还没进屋,就听见老太太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不孝子!是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老太太跨进屋子,见奉启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手里的拐杖狠狠地落在他的肩头,“随意想要活有什么不对?你这狠心的爹,干什么要断他生路!?”
老太太这一骂,奉夫人也绷不住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主子都哭了,下人也跟着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屋里一时间,哭声震天。
唯独奉随意没哭。他只是静静地伏在奉启泰面前。因为心症,他的呼吸很急促。方才又激动了下,此时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请爹爹原谅孩儿自私,孩儿想活下去!”奉随意再请奉启泰原谅。
老太太哭天抢地地骂道:“你让他跟神医去吧!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的好!!”
“父亲!孩儿想活下去!”奉随意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着。
衍宿叹了口气,扶着床沿站起了身。他捂着被打疼的胳膊,走到奉随意面前。伸手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可奉随意却一点都不配合,倔强的用力趴在地上。“爹爹不应允,我就不起来。”
奉启泰抹去脸上的泪水想要站起来。毕竟花甲之年,腿脚已不怎么听话,又有旧疾。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最后,在身旁小厮的搀扶下,他才艰难起身。看了一眼奉随意,他没说话。带着一脸失望,转身走出了房间。
奉启泰走了,衍宿松了口气。可没得奉启泰应允,奉随意失望至极。衍宿再扶他时,奉随意身子一侧,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心症又犯了?”看奉随意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青,衍宿伸手就要摸怀里的瓷瓶。
奉随意拉住衍宿的胳膊,说:“我没事,缓缓就好。”他闭上眼,用力地呼吸着。
奉夫人和奉老太太还在哭。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执剑。骂他当年不怀好意夺走会长之位,骂他害的奉家家破人亡……
听到亲人的咒骂,奉随意一直皱着眉。大约缓过了一口气。他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奉家老太太和奉夫人面前,换上一脸温柔地笑,道:“今天这事是随意太鲁莽,太自私了。惹得长辈们伤心,还请奶奶和娘亲原谅。”
奉老太太一把捧住奉随意惨白的脸,说:“我的心肝儿,今日事不怪你,也不怪你爹爹,就怪执剑!不是他害了你哥哥,奉家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她也不顾衍宿现在就在旁边。
奉夫人抹着泪,满眼心疼地看了奉随意一眼。“你别怨你爹爹,他有他的不易。”
“奶奶,娘亲……我有点累……想休息下……”奉随意找借口逃避着现实。“这里有衍宿前辈照顾着,你们……不用担心。
”
“哼!”奉老太太一脸不客气,“执剑找来的人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他提出哪些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案,也不会引得你爹爹气成这样!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带你去治病,你就不能再入红尘了?他那里是仙家福地还是怎么的?要搞得那么高深莫测?”
衍宿眉头一皱,不想跟这些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撇下奉随意走出了正房。奉随意知道亲人的言语冲撞了衍宿,他顾不得自己已经开始眼花,急急地追了出去。
“衍秀前辈!”奉随意想伸手拉住衍秀,不管怎样,衍宿救了他,家里人这样言语冲撞,他必须对衍秀道歉。可衍秀轻盈的袖子却从他的指间一划而过。这急急的几步已经费劲他全力。再迈一步,两腿已经没力气了,他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身后皮肉撞击在地上的闷响惊了衍宿。他转身就见奉随意跪在地上,手肘已经被坚硬的地面磨破。
奉随意也顾不得疼,咬着牙站了起来。他怕衍宿逃走,一把拉住了衍宿的胳膊。“前辈!是我家人失礼了。”奉随意抬头盯着衍宿栗色的眸子。他喜欢看衍宿的眸子,衍宿的眸子总是能让他焦躁的心情变得平静。
衍宿没说话,只是看着奉随意。也不说原谅还是不原谅奉家人的冒犯。
两人就站在院子中间,相视无语。
半晌,衍宿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跟我走。”
奉随意愣了下,眸子轻颤了一下。
“我给你上药。”衍宿伸手,牵住奉随意那只因为摔倒而被摔伤的手。
奉随意的眸子又颤了下。缓缓低下了头。“好……”
衍宿拉着奉随意,推门进了执剑的房间。
刚进门,就听见奉十枫风风火火的来了。刚从归海光的包里找出金疮药,房门就被人推开了。归海光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头发还在滴水的独孤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