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一睡睡到日上三竿。当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照射在独孤枫雪脸颊上时,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睡了俩三个时辰,她依旧很困乏。抬头看门口,只剩绣墩孤孤零零地靠在雕花门上。
回头看床,床上也没人。执剑……不见了。
独孤枫雪心头一紧,困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惶恐地坐起了身。
一起身,正好看见凤歌站在院子门口。看他警觉的眼神,像是在替谁放哨。莫不是奉十枫来了?
独孤枫雪满腹狐疑地回头看向奉随意的屋子。一眼就瞧见奉十枫正在奉随意的房间里。
而衍宿此时正板着脸,拢手站在奉随意的房门外。看他紧锁眉头的样子想必是在生气。他虽然在生气,但又很担心屋里说话的两人,总是时不时回头往屋里张望下。
窗里,奉十枫的情绪有些激动。距离太远,也听不清兄妹二人低声在争论什么。说了没两句,奉随意一脸愧疚地低下了头。奉十枫见他这样子,也跟着抹起了眼泪。这架势,像是兄妹闹别扭了。
奉十枫越哭越厉害。不等他哥哥上前去哄,她眉头一横,转身拉开了旁边的衣柜。奋力拽出一张包袱皮,然后疯狂地把奉随意的衣服从柜子里扯出来丢在包袱皮上。衣服塞得越多,她哭的越厉害。
见奉十枫哭成这样。奉随意慌了,妹妹怀着身孕,怕这样激动会动了胎气。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尚未安康,一把把奉十枫揽进怀里,怒喝一声:“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舍得丢下你离开?!”
奉十枫哪管,挣扎着要继续替奉随意收拾行李。可奉随意不放手,她气得用力的锤他胸道:“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会长之位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你跟衍宿前辈去治病!去!就算永远不能再见,至少我知道,我哥哥还活在这个世上!不管以后奉家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是孤单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奉十枫这一声怒吼,听得衍宿一脸担心。一个常年心病的患者,一个胎还没坐稳的孕妇,都是经不起剧烈感情波动的人。他在门外踌躇,不知现在该不该进去劝慰。但几次走到门口后,他都停下了,似乎不忍打断兄妹二人。
听到两个人的对话,独孤枫雪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生离死别,人间至痛。
换做她,也不会忍心打断奉家俩兄妹的。今日一别,就是永远,再无相见之日。
这感觉,独孤枫雪多少能体会。就好像她和她的双胞胎哥哥一样。在娘亲的肚子里,她明明可以感觉到一个跟她几乎同步的心跳,让她觉得不孤单。可她出生之后,她来不及说一声再见,就听不到那伴随了她十个月的心跳声。
活了二十年,独孤枫雪从没过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就是哥哥的忌日。她向生而来,哥哥去向死而去。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喉头一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独孤枫雪确实有些不理解衍宿的做法。为什么奉随意跟着衍宿去治病,病好了就不能回来?理由何在?凭心而论,奉随意的病就算治好了,不能再回到散妖城,他的余生都会深深地陷在对家人的思念里,这和死别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生死之间,大概所有人都会选择活下去吧……哪怕抛弃前尘牵绊,也要奋力活下去。
只是……想到此处,奉随意被奉启泰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
昨日奉启泰并不想让奉随意丢下前尘,寻生路去。她不禁凄然一笑,对奉启泰抱以几分理解:都说奉启泰是个心狠的爹,为了会长之位,甚至不顾儿子的性命。可谁又想过,奉家苦心经营了千年的事业承载了族人多少的牺牲?面对那些为了家族荣誉牺牲的人,奉随意的命又算什么?为了那些铸就奉家荣耀的英灵,在奉家就要走上绝路的时候,奉启泰定会飞蛾扑火般去守住这份自己姓氏所承载的荣耀。
权利的背后太多牺牲了。独孤宇文氏如此,奉家亦是如此。背负着这些姓氏出生,就注定躲不开守护这些荣耀的命运。
即便奉随意今天下定决心要走……独孤枫雪大约已经知道是什么结果了。她长长地,沉沉地,疲惫的叹了一口气。
“醒了?”大约是听到了独孤枫雪叹息声,归海光从窗外伸了个脑袋进来。
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了独孤枫雪一跳。她抬头看着归海光,见他紧锁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
归海光指了指正屋,低声说道:“执剑刚决定今天离开散妖城,二公子就被家丁严加看管起来了。”
知子莫若父,奉启泰早就料到奉随意会剑走偏锋,跟衍宿私逃的。独孤枫雪心里不由得感叹道。
但她转念一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便问归海光:“执剑的伤不是还没起色吗?怎么这么着急的离开散妖城?”
归海光脸色一沉,抱胸倚在墙壁上,说:“苍离国派人来接你了。”
独孤枫雪一愣,大惊失色地问:“接我?谁?”
归海光眸子一垂,道出了一个名字:“司徒凌飞。”
听到这个名字。独孤枫雪后背一阵凉。司徒凌飞,轩辕昔手下的一员悍将。在神罗峰上,就是他把自己抓住,遣送回了苍离城。路上独孤枫雪依旧计划逃跑,可司徒凌飞的看守那是滴水不漏。被软禁之后,又是司徒凌飞负责看守她,整整两个月,司徒凌飞寸步不离地跟在独孤枫雪身后。简直要把她逼疯了。
“嗯……真是愁人!”归海光没注意道独孤枫雪的表情变化,他抱怨道:“现在事情可真是难办!奉二公子一定要跟着衍宿去治病。奉大人提条件了,治病可以,执剑必须留下来继续担任猎妖师协会会长。不然免谈!”
独孤枫雪质疑道:“这肯定谈不拢呀!”
“谁说不是?”归海光愁上眉头,说:“要不是外院通传司徒凌飞来要人了,衍宿就跟奉大人打起来了。”
独孤枫雪眉头一皱,不安油然而生。她心里很乱,有种即将被将军的感觉。
见独孤枫雪不说话,归海光诧异地问:“怎么了?”
“要出大事。”独孤枫雪下意识说道。
归海光一愣,诧异地问:“出大事?”
独孤枫雪用力的点点头。“找戾天,带上我就是名正言顺。若没有我,就是大逆不道。原因我不用说了吧?”毕竟戾天原本是属于独孤氏的东西,她去找,谁敢非议?可如果没有她,执剑去找的话,那就是对戾天赤|裸|裸的觊觎。“奉启泰真是老谋深算!真是在用他儿子的命来换奉家前程!”
“太可恶了!”独孤枫雪说:“如今司徒凌飞来了,执剑恐怕连选都没得选了。他只要把我交给司徒凌飞,执剑的连去找戾天都会变成大逆不道……弃了会长之位,面对觊觎戾天的人,执剑任何优势都没有了。叛离了猎妖师协会,还有谁愿意同他为盟?搞不好,众人会先除了执剑,再去找戾天!奉启泰好一招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归海光低头沉思了片刻,说:“奉启泰是在逼执剑做选择!逼他选是替奉家守住会长之位,还是一辈子背着杀死奉逐意和奉随意的的内疚度过余生……”若执剑执意要去找戾天,奉随意就没了活命的机会。原本因为奉逐意的事情,执剑就够内疚的了,如今再赔上一个奉随意……可想他今后的人生会陷入多深的自责……”
“这些名门世家没有哪一家心里是干净的……”独孤枫雪眉眼渐冷。“为了自己的利益工于心计!”
“现在怎么办?”归海光问。
独孤枫雪柳眉颤了下,说:“我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怎么样,先找到执剑……”说完,她一个箭步跨出了房间。
见独孤枫雪这样冲动,归海光一把拉住了她,说:“我去找。”
独孤枫雪坚定地说:“我去,如果事态失控,他最担心我会受到伤害。我在他眼前,他立刻就能判断出我安全不安全。这样执剑行事就不会有顾虑了。”
归海光愣了下,迟疑地放开了手。
“辖制住奉随意和奉十枫……”独孤枫雪揪心地皱了下眉头。“也许到最后,得靠他们俩人保我们的命……”说完,她向院门走去。
然而,院门口站着凤歌。奉启泰的女婿……一个极端敬畏老丈人的女婿……
独孤枫雪还没走近,凤歌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转身笑问:“独孤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此时凤歌脸上的笑容,让独孤枫雪倍感不适。看他这一脸的笑容,独孤枫雪仿佛是看到了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的大臣一样。自己有种被人暗地里算计的感觉。她皱眉回答道:“我去找执剑。”
“哦!岳父大人和他正在藏书阁议事。”凤歌不做任何为难,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这样的直接出乎独孤枫雪的意料。但同时也让她心生戒备。“在藏书阁?他们没去面见司徒凌飞?”
“没……岳父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执剑商议。”昨天,在厅上文质彬彬,甚至有些怯懦的北会长老,今日目光犀利得像鹰一样……不等独孤枫雪问,他便指着往东的方向,说:“藏书阁一直往东,走到路的尽头就到了。”
“你为什么不拦我?司徒凌飞来找猎妖师协会要人,你们就不怕我跑了吗?”独孤枫雪越发觉得有古怪。
凤歌浅浅一笑,含沙射影道:“也许我得罪得起司徒凌飞,却得罪不起执剑……”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听到这模棱两可的话,独孤枫雪反倒不敢轻易行动了。
凤歌见自己点不透独孤枫雪,便轻叹一声,把她往门外推了推,说:“快去找执剑吧,言盛大人和米敬大人陪司徒凌飞喝了快半个时辰的茶了。我可保不准司徒凌飞什么时候喝不下茶来找小姐您了。”
这是威胁吗?独孤枫雪看着凤歌,一步一步地退出院子。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凤歌看了三秒,眯了眯眼,转身就向藏经阁跑去。
凤歌望着独孤枫雪慌张的背影,冷冷一笑。
片刻之后,忐忑的独孤枫雪站在了猎妖师协会的藏书阁前。藏书阁地理位置极其偏僻。独孤枫雪不明白,奉启泰究竟有什么事情非要拉着执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说。
让她觉得更奇怪的是,从奉随意住的院子到藏书阁这一路,竟然一个人都没遇到。想想奉府里住着几百号人,每天要交接多少机密资料,又有多少资料要入库?怎么的藏书阁都不会一个人也没有。更何况这藏书阁是猎妖师协会存放各种隐秘的地方,可现在连一个守卫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样的安静让独孤枫雪的不安到达了顶点。她隐约觉得那漆黑的雕花门后面正在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转眼间,她就站在了藏书阁的雕花门前。
周围安静得吓人,掩盖不住藏书阁里奉启泰和执剑的争吵声。
她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就听奉启泰一声怒喝:“你别以为我不清楚当年你挑战猎妖师协会会长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协会遍及常陆洲各个角落的情报网吗?!”
这声怒喝,喝得独孤枫雪正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执剑做猎妖师协会会长是为了情报网?他要情报网做什么?
一声怒吼之后,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奉启泰和执剑同时沉默了。这沉默不就代表执剑已经默认他的目的就是奉启泰说的那样吗?
屋里的沉默让独孤枫雪觉得心慌。她的眼珠不安地颤动着。犹豫了片刻,她垂下了手,虚步绕道了屋子后窗。
当独孤枫雪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将后窗打开一条小缝的时候,正好看见奉启泰从身后的书架上抱出了一叠三寸厚的文书。他恼羞成怒地将沉甸甸的文书用力的砸在了红木案上,顿时激起一声巨响。
“眶”的一声,惊飞了屋顶休憩的乌鸦……
奉启泰咬牙切齿地狠狠锤了那叠文书一拳,怒喝道:“你为了收集有关独孤氏的情报!赔上了我奉家宗室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