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抖了，剩下的三针很快就缝完了。借着林中小水洼里的积水，独孤枫雪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转身的时候，就看见归海光拿了一身衣服，钻进了更深的林子。

独孤枫雪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行李药品，便帮归海光收拾起来。

没想到，一个杀手的背包里会有那么多的书。除了他的笔记以外，几乎都是医书。而这本《然夜志》在一堆医术中显得鹤立鸡群。

这书名看起来像是写的传记。她随手一翻，发现书竟然是手抄本。手抄本的书大多年代久远，她有些好奇，正要翻开看，归海光就已经换妥了衣服走了出来。

他的这身装束总算正常了。一身天青色束袖武装，枪还是规规矩矩地用皮带挂在腰间。看独孤枫雪正在帮他收拾背包，他一脸尴尬接过背包，说：“呃……男孩子的背包有点不堪入目。”他不动声色地把掉落在一旁的白色内裤塞进了背包。“咳，还是我自己来。”他要回独孤枫雪手里的《然夜志》，塞进了背包。

收拾好东西，两人刚走出树林。就见衍宿眉头不羁一挑，也不等二人上车就启动了马车。

独孤枫雪望着不快不慢，可就是不停下来的马车，心里对衍宿一阵诅咒。

归海光的心态倒是平静，一眼就知道他对这种满是小心思的报复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追了几步，把背包丢上车之后，把门帘拽下来，直接盖在了独孤枫雪身上。“走走也好……”他无奈地安慰着自己和独孤枫雪。

“你师父平时也是这样？跟谁不高兴了就这样耍小心眼？”独孤枫雪很是不解。

归海光背着手，浅笑道：“他平时也就跟我和执剑耍耍性子。在陌生人面前话都懒得多说几句。”他眼里透着心疼，“你也别怪他。”

大约是经历的事情，见过的人心多了。有时候为了自保不得不建起一道墙。

“我不会怪他……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独孤枫雪撇了撇嘴，用那神奇的门帘把自己的头也盖住了。“你别误会，我不是介意衍宿前辈的脾气。”

她的指尖略过路旁被骄阳炙烤得没了生气的杂草。“衍宿前辈把我骂醒了。”她落寞地看着归海光，沮丧地说：“你和我这样灵道无能的人确实没资格参与到戾天之乱里去。”

归海光抿着嘴，沉默了。他沉默的时候，目光深邃得就像探不到底的大海一样。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波涛汹涌。

“要不，我们也别给执剑添麻烦了，不如直接去无业山。衍宿前辈生气的原因，其实也是怕我们受伤害。若要是我连累了他的爱徒和挚友，他肯定会手刃了我。”衍宿的话让她清醒了不少。

衍宿说的没错，出了苍离国，没了苍离国的庇佑，独孤氏不过也是普通人而已。执剑，衍宿，归海光这些“陌生人”又有什么理由要以她的意识作为行动准则？

此时此刻，独孤枫雪大约能理解衍宿的孤独了。

平心静气的想想，……这世上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

她低着头，看着斜阳映照下自己长长的影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孤单……明明是四个人同行，可你却发现，你与他们关系弱得说散就散。你的意见被无视成为了常态。在时光的流逝中，你被渐渐地排除出了戾天之乱。面对这一切，你却连一点改变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彻底被刨除。

“归海……我能叫你归海吗？”独孤枫雪害怕无形的距离感。

“可以的。”归海光踢着路上的石头，说：“名字而已。”

“归海……你相信命中注定吗？”独孤枫雪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归海光眉头轻颤了下，扭头看着独孤枫雪。

“你相信这世上每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上天已经安排好的吗？”独孤枫雪急于知道答案。她眼底的情绪复杂：迷茫，恐惧，不甘却又期待。

归海光并不急于回答独孤枫雪提问。他看似轻松地踢着路上的石子，问：“独孤小姐……”

“叫我枫雪就好。”

“枫雪……”归海光轻轻皱起了眉头，“在遇见沈秋池之前，我是不相信命中注定的。”

独孤枫雪愣了。

“那时候我认为，我自己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我向着自己希望的结果努力，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归海光浅笑着看着独孤枫雪，说：“若要用一句话概括我的想法，那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吗？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独孤枫雪。

“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当我遇见沈秋池的时候，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证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归海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停下脚步，望着渐渐变成紫罗兰色的天空，辛酸地说道。

“沈秋池改变了你对命运的看法？你相信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是命中注定的？”独孤枫雪很惊讶。她不太确定作为个体的人是不是有这么大的力量，去改变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故事说来话长了。”归海光揉了揉鼻子继续往前走，他也不说自己对命运的看法是不是被沈秋池被改变了。“开始讲故事之前，我有个问题得先问问你。你相信有未知世界的存在吗？”

“未知世界？”是指像无业山这种地方吗？独孤枫雪不确定自己是不理解对了归海光的问题。她踌蹴地说道：“这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她点着下巴，皱着眉，“我说我既相信又不相信，你会不会觉得我傻？”

“傻？”归海光连忙摇头，否认道：“不会。”

“其实上，你问我的这个问题，这一路上我跟执剑偶尔会聊起。”独孤枫雪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也知道，这一路对我来说，走得的确有些艰辛。执剑也看出来了，偶尔就会找些奇怪的话题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有一天我们俩就聊起了你说的这个未知世界的问题。”

归海光有些惊讶，问独孤枫雪：“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幻想了一个没有妖祸的世界。”独孤枫雪笑道，“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美好世界。”

“别的呢？”归海光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独孤枫雪笑着摇了摇头，说：“一个没有妖祸的世界足够我们俩聊一路了。”她顿了顿，说：“开始我觉得执剑很蠢。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觉得有这样的世界存在？执剑反驳我说，如果我觉得没有，就拿出证据来证明他幻想的这个世界不存在。嘿！说来很奇怪，我竟然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执剑幻想的世界不存在。”

独孤枫雪很无辜地看着归海光。“执剑说，我既然证明不了他幻想的世界不存在，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没有妖祸的世界就是存在的？”她不过是把执剑的原话复述给归海光，就已经被绕得有些糊涂了。

看着独孤枫雪已经懵得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归海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独孤枫雪不悦地问道，“是觉得我蠢还是觉得执剑蠢？”

归海光摇摇头，说：“不不不，不是笑你们蠢，只是没想到执剑平时会跟你讨论这样的问题。”

独孤枫雪挑了眉，辩驳道：“他思考这些问题我并不觉得意外。你别看他是猎妖师，但是他读过很多书。反正我提出的问题他一定能给出答案。”但想想也不全是，比如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杀手当医生不是也挺让人觉得意外的嘛？”归海光自嘲道。

独孤枫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是……”她丢开执剑幻想的世界问归海光：“所以说，你问我相信不相信未知世界的存在，我其实既相信又不相信，我很矛盾！”

“就好像无业山一样。它会因为我不相信它存在就不存在了吗？”独孤枫雪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了半天，她自己都有些懵了，“不管了！未知世界是不是存在，跟我相信不相信其实没一点关系。”

“没想你挺包容啊！”独孤枫雪着实给了归海光一个惊喜。

独孤枫雪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离开苍离国之后，被迫接受以前我不接受的事情，也是无奈。”

“如果有朝一日找到证据，能证明没有妖祸的世界存在，你能接受吗？”归海光面色沉静地问。

独孤枫雪皱着眉想了想，道：“可能接受得了，也可能接受不了。但目前我肯定是接受不了的。没有妖祸的世界？我觉得有点可怕。”

“可怕？没有妖祸的世界怎么会可怕？”归海光不懂。

独孤枫雪垂着眸子说：“不知道，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被否定了存在的价值一样。”她失落地说：“想想，如果突然有一天，梵空没有妖祸了。那独孤氏和宇文氏这么几千年来的付出还有价值有意义吗？”

原来她怕的是被否定价值。

独孤枫雪叹了口气，说：“要颠覆世界观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归海光笑了，说：“确实。”

“你问了我这么多看法，想说什么？”独孤枫雪问。

归海光抿了抿嘴，思考了片刻，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一个未知世界，你能不能接受？”

“哦！原来问我那么多，你是怕我接受不了你的来历吗？”独孤枫雪觉得归海光多虑了，“梵空那么大，还有很多地方没人去过。在你告诉我衍宿前辈的身份前，无业山对我来说，不就是一个未知世界吗？所以，你说你来自一个未知世界，我能接受。”她表了态。

归海光浅浅一笑。心里有几分无可奈何。眼前这姑娘，好像没弄明白自己所说的世界和她理解的世界意义是不同的。他想解释，但想想，毫无预警的去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确实有些勉强。

归海光深呼吸了下。沉了眉眼，正了声色，徐徐说道：“我生活的那个世界也有悠久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