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三章 无象(1 / 1)愚人壹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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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象卿卿?”这四个字分开来意思很明白,可凑到一起,归海光却不知道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独孤枫雪点点下巴说:“当时我看到这四个字也不明就里。但是看那两个词笔迹不一样,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刻上去的。我也没在意。”

“只是个妆镜,加上皇叔跟我说过,不要随便移动繁华宫里摆设的位置,我看了下便把这妆镜抛之脑后,睡觉去了。”

“就在夜里我做了个梦。”独孤枫雪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白天中元节祭祀搞得我精疲力尽的,按理说,那天我晚上我应该睡得很踏实,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是在半梦半醒间来回折腾。有时候,好像看见我皇姑姑,有时候又看见几张熟悉却又叫不上名字的面孔。”她看着归海光问:“你应该用那种睡觉睡得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时候吧?”

“有。”归海光点点头。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一直是这个状态。”独孤枫雪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睡了很久,我总觉得今天晚上寝宫有点不对劲。刚坐起身,就看见一个身穿着枫叶红鹤氅的男子走到了我的床边。”

“嘿!说来奇怪,这男子的容貌跟我有八分相似。不过他是男性面容,我是女性面容罢了。”独孤枫雪挑着眉梢,兴致勃勃地讲着奇遇,“看到这个么个人,我寻思我肯定是在做梦。毕竟这世上,能跟我长得如此相像的男性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加上白天祭祀的时候,刚好祭祀过家人,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这么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听独孤枫雪这么说,归海光忍俊不禁,道:“你做梦的时候还能这么清醒,这么有逻辑?”

“你别打岔嘛!听我继续讲下去!”独孤枫雪嘟了嘴。“那男子见了我,恭恭敬敬地对我拱手作揖,道:‘无象见过小姐。’”她拱手对归海光做了个揖,说:“你说,我当时不是做梦是什么?‘无象’两字不就是刻在妆镜木撑子上‘无象卿卿’里的‘无象’吗?”

归海光愣了下。

“我还没回过神,无象就问我,知不知道卿卿在哪里?”

“卿卿?他在找卿卿?红倌儿卿卿?”归海光诧异地问。

独孤枫雪迂笑道:“我那时候才十一岁,每天不是关在独孤府就是关在苍离宫,我哪里知道什么红倌儿淸倌儿的市井玩意?就连红倌儿卿卿也是多年之后,跟神隐的人闲聊时,才知道发生这事情的时候,还有个风尘女子牵连其中。”

她顿了顿说:“凭我当时的对‘卿’字的理解……”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当无象提到卿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皇叔平时会称范谏那个老得一塌糊涂的人做‘爱卿’。”

“噗!”归海光也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摇头说:“爱卿和卿卿……那是一回事吗?”老臣范谏和红倌儿卿卿……这差别也太大了!

“你怎么不去问问十一岁的我,明白卿卿是什么意思吗?”独孤枫雪打趣道:“既然无象问我见没见过卿卿,那就是想让我带他去找了。这不是把我难住了吗?这三更半夜的,我就算认得去范府的路,宫门也已经落锁了。凭我的身份,还叫不开宫门。唯一的办法就是带着无象去找我皇叔。反正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范谏肯定会到,到时候他带着无象上朝去就是了。我想了想,就带着无象去找皇叔了。”

听到独孤枫雪把那妆镜妖带去见了宇文烨,归海光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瞠目结舌地问:“你皇叔没事吧?”

独孤枫雪干笑了起来,掩饰道:“反正……就那么回事吧。”

“哪么回事?”看她避重就轻的样子,归海光料定是出事了。

独孤枫雪敛了笑容,说:“我皇叔也追着无象叫了一夜的卿卿。”

“我的天……”归海光的心都紧了。但既然宇文烨还活着,就说明妆镜妖没对他下毒手。他不解地问:“那妆镜妖为什么没杀你皇叔?”

“我至今没想出缘由来。”独孤枫雪抿了抿嘴,说:“虽然我皇叔安然无恙,但第二天皇宫里依旧一片混乱。甚至从来没落下过早朝的皇叔居然没有上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这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带无象去找皇叔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归海光不可思议地看着独孤枫雪。

独孤枫雪的表情也有些严肃,说:“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大妖。我没想到大妖居然会对我作揖。”无象那翩翩公子的形象,彻底推翻了那些从书本上读来的妖的形象。

“我也觉得惊讶,他竟然没伤害你。”

独孤枫雪抿着嘴,沉默了片刻,说:“皇叔虽然没有被杀,但也受了伤。虽然伤得不重,但……”她一副一眼难尽的样子,“他伤好之后,就把那妆镜搬走,放在自己的寝宫里。”

归海光又是一愣,不明白宇文烨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枫雪说:“我听说,那夜之后,妆镜就坏了。镜面不翼而飞。但说来也奇怪,那夜之后,卿卿索命案戛然而止。”

“有意思!”归海光没想到宇文烨会把那邪门的妆镜搬走。“这么说来,凶手就是无象了。”

“嗯!”独孤枫雪点了点头。

“他杀人的理由是什么?”虽然不知道妖杀人需要不需要理由,但看无象下手的对象一开始全是红倌儿卿卿的恩客,缘由必定和红倌儿卿卿有关系。

“理由……”独孤枫雪的脸上依旧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她抬头望着在轻云里若隐若现的月亮,说:“卿卿索命案的真相也是在皇叔抱走妆镜三四年后,在同神隐的闲聊里得到了答案。”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一切都要从妆镜被造出来那一天说起。”

“那妆镜的镜匣,其实就是用普普通通的合欢木做的。”独孤枫雪抿了抿嘴,“听到合欢木你应该能猜到这妆镜的过往了吧?”

古来,合欢花就是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的象征。这妆镜大约是新人成亲的时候,爱人间的定情之物吧?归海光心想。

独孤枫雪说:“有猫腻的是那不同寻常的镜面。”

“那镜面是什么灵物?”正如书上说的那样,要成妖必定要是天生带着灵根的东西。

“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银子。”独孤枫雪道出了无象的真身。

归海光觉得不可思议,问:“一块银子怎么可能自带灵根?”

“它的灵根来自于打磨它的工匠。”独孤枫雪垂眸说道:“你忘记了我说的了吗?那镜子映出的人影丝毫没有变形,清晰得就像是把人放进了镜子里一样。你想想,要把镜面打磨到何种平整的程度,才能出这样的效果?若不是对这镜面平整度有着某种执念,造镜子的工匠会这样付出心血吗?”

“工匠的执念成就了无象的原身,匠心成了他的灵根。只是这灵根比起那些天生的灵根弱了很多。”她跟归海光解释道:“但作为妆镜,它却比别的物件更能得到人类灵气的滋养。每日都有人会对着他梳妆,一举一动,一娉一笑都是对他的开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过了无数喜怒哀乐之后,这块镜面开始有了意识。只是,那时候他还很懵懂。不懂那些面对他的人,喜怒哀乐都是怎么生出来的。”

独孤枫雪看着归海光说:“这就是妖和人的不同了。人类的慧根与生俱来,出了娘胎就生出了七情六欲。妖就不一样了,像无象这样的妖,首先觉醒的是一抹朦胧的意识,没有五感的支持,根本生不出七情来。”

她笑了,说:“人类修炼,据说至高境界是舍弃七情六欲,心如止水。可人类忙着要抛弃的东西,却是妖类梦寐以求的。”她诮笑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如果灭了七情六欲,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归海光沉沉地吸了口气。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有了人类灵气的滋养,它从来没猎杀过同伴,也没被猎杀过。没有这样恐怖的经历,就算几千年后,他修得了人形,依旧理解不了人类的喜怒哀乐是怎么生出来的。”

“没有经历过生死威胁,它在面对那些在残酷环境中长大的妖类,就显得很无助了。”独孤枫雪笑了笑,说:“当然,在遇见猎妖师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

“无象遇见猎妖师了?”

“做妖的,一辈子总能遇见一两个吧。”独孤枫雪并不觉得奇怪。

归海光浅浅一笑,觉得无象遇见猎妖师,那就是死劫。没遇到过生命危险,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恐惧,他恐怕连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但无象却活下来了。“猎妖师放过了无象?”他有些惊讶地问。

“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一个猎妖师怎么会放过一只笨妖?”独孤枫雪调侃道。

归海光点点头。

“一切因缘大约在无象被造出来的时候,就定下了。”独孤枫雪点着下巴说,“梵空大妖无数,可说来,像无象这样不沾杀戮的妖真的很少见。”

她对归海光说:“你知道的,妖在生出心智之前,只知道疯狂汲取灵气。最初,天地间的灵气能够供给妖类的成长。可当妖长到一定程度,天地间的那点灵气就供应不了妖的成长了。这时候妖就开始残杀同类,以求更快的获取灵气。在杀同类无法快速的获得灵气之后,他们就开始残杀人类。所以,那些能成长为大妖的妖类,都是满手杀戮的。”

“可无象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浸润在人类的灵气中。人类散发出来的灵气虽然不及屠妖的量大,但胜在源源不断。那无象占了这天时地利人和,落得个一尘不染。”

“那猎妖师大约是觉得无象这样纯净的妖,不应该被消灭吧。”独孤枫雪猜测,“总之那猎妖师放过了无象。”

她顿了顿,说:“并且在有生之年一直把无象带在身边。”

“有生之年一直把无象带在身边?”归海光瞪大了眼睛。“一个猎妖师把一只妖带在身边?”这个组合显得诡异了一些。“为什么?”这一问,免不了。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猎妖是猎妖师的天职,将一只妖带在身边,让他看着自己猎杀他的同类?这也太……残忍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举动。更何况无象还是一只未开鸿蒙的妖。

独孤枫雪耸耸肩,说:“很重要的一点,在那猎妖师的眼中,无象应该同他的被妖杀死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

“跟猎妖师被杀死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归海光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能解释下吗?”

独孤枫雪略带悲伤地说:“无象的真身是面镜子。那么长的岁月里,他的身上映过了多少人的面孔?看多了爱恨贪嗔痴恶欲,他渐渐的就学会了借着一个人眼睛,看穿他的心底。镜本无象,生出来的容貌,不过是看见他的人心中的执念罢了,那猎妖师心中的执念就是被妖杀死的儿子。”

“他是猎妖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妖类蛊惑人心的幻象罢了,天下又不是只有无象会这样的把戏。可天下却只有无象是从未沾染过杀戮的妖。”

独孤枫雪轻叹一声说:“那猎妖师当年决定去猎妖,便是因为他的爱子被妖吃了。如今,一只妖让他又见到了他那一尘不染的爱子。我想,这大约就是那猎妖师不杀无象的原因了。想来,当他收留无象的时候,大约也是分不清眼前的是人还是妖了。”

她看看归海光,说:“分不清人与妖的可不单单是你和我。”

归海光扬了扬嘴角,却没有笑意。

独孤枫雪继续讲述:“镜本无象……那猎妖师就用‘无象’做了名字,刻在了木撑子上。为了让无象一直纯净下去,收留了无象以后,他就不再猎妖了。”

“妖类其实对人的七情六欲很感兴趣。妖类和人类不一样,人类出生时最先感受到的情感是爱,母爱,父爱,各种让我们感觉到温暖和安定的爱。可妖不一样,当他们修得心智的时候,最先明白的是恨和惧。生而为人,七情排在第一的便是这‘爱’字。”她轻轻笑道:“可这爱,偏偏是七情之中最难琢磨的。”

“那猎妖师教会了无象很多,独独这爱字,就连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无象明白。”独孤枫雪看着归海光,说:“这一个‘爱’字,包罗万象,有朋友之间的友爱,有家人之间的关爱,还有恋人之间的情爱。朋友家人,那猎妖师尚且还能努力周全,可这恋人之间的爱……唉……”

“无象再无尘再不染,他始终是妖。那猎妖师猎了一辈子的妖,从未见过妖与妖之间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人与妖之间倒是时不时会有那么几段刻骨铭心。可那些情感都不的善终……情劫情劫,终归是劫,是劫就要渡,渡不好便是粉身碎骨。人类尚且怕情劫,更别说妖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那猎妖师陪了无象几十年,终也躲不过生老病死,撇下无象去了。他自己用同无象的永诀让无象体会到了致哀。猎妖师的死,让无象无比悲伤,悲伤到他弃了人形,将自己封在了原身之中。”

“这一封便不知封了多少年月。他也不数不清在多少人的手中流转过。了解了七情六欲,再去看那些人面对他时的喜怒哀乐,却越发没有了解封的勇气。到最后,他索性封了自己的五感,只求做一面普通的镜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稚嫩的童声念出了他的名字……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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