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素举着铅笔，示意着他往左边转。

老头扭了扭腰，往左边位置偏过去，撇着嘴。

“不是我说你，现在大家都有手机，有照相机，就算再不济没能留下照片的，也有技术能根据以前的照片对他的相貌进行合成，什么都比你手画来得快，你这一次才赚多少钱，你要是再出生那几年，或许还能出人头地。现在，晚了。”

池素点了点头，右手示意着他下巴往下。

老人抿着唇角，下巴稍微收起。

画遗像不同于普通素描，要使用炭精粉来画。先用铅笔在铅画纸上画好人物的脸型，而后再用不同硬度和大小的毛笔沾上炭精粉在脸部明暗处涂粉，表现出明暗和层次关系。为了让人物惟妙惟肖，看起来能和真人如出一辙，作画时还要使用大小不一的玻璃九宫格，只有这样画出来的人物才会和真人一模一样。

池素有一次一整天才赚了三块，画的却不下三四副，有些时候碰到客人说跟逝者不像，也只能推倒重来，最后说啥也不要，有的客人对比了那么多副最后却选了第一副，池素也没什么可说。

亲人逝世了，谁也不好过。

老头的妻子是池素给画的，如今老头也来为自己准备后事。

“老太婆的赔偿终于要回来了，那老赖以为我老了，又没有儿子女儿，以为我就讨不动了，我偏不。”

老头说起自己这一整年雄赳赳气昂昂地，跑上跑去给讨债的事情，就才思如泉涌，一张嘴就滔滔不绝。

“我天天去，我天天闹，他哭他穷，他还有儿有女，还要养家糊口，他开着豪车这也能算穷？”

老头嗤地又笑了，“他说他喝酒是压力大，我那老太婆就是出门散散心，就活该被他撞，被他发泄，被他碾过来又压回去，最后人死了，他还在睡觉。”

“他判几年那都是轻的，我就是要看着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老头怒气冲冲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气，抱着胳膊，腰脊佝偻下来，“如今把钱全部要回来了，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池素微顿，看着老头，目光微黯。

“我昨天梦见她了，她跟我说下面有鬼子欺负她，我听了气得一肚子火。”

老头将头垂了下来：“我跟她说去报警，去报警，然后，天就亮了。”

池素把画像递给他。

老头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池素笑：“不错不错，跟我还挺像的，我还是跟年轻时一样帅，你当年可没见过，我那时候还是文工团的，追我的小姑娘天天来看我表演。”

池素点头，将毛笔，铅笔，炭精粉等工具收进专门的工具盒里打算离开。

老头把她喊着，“你等一下，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

池素看着他走到房间里去，出来的时候手中带了一大袋子的衣服。

“你去穿穿试试看。”

池素往后推开，摆手不要。

这些年老头和他妻子不仅给她招揽生意，帮她和一家花圈店商量好了，只要有需要画遗像的都帮忙揽到她名下来，平日里也帮过她不少忙。

已经够无以为报了。

“不好看吗？”老头把衣服摊开，焦急地摆在池素面前：“你看多好看啊？”

“我看到外面女孩子都这样穿，什么小短裤，小短裙，过膝长裙，卫衣啊，吊带衫，带兔子耳朵的帽子，不可爱吗，这些都是很时髦很流行的......”

“现在满大街的女孩子都这样穿的。”

“小花。”

老头忽然泪盈于睫地看她。

忽然池素一顿，头皮发麻，又来了又来了。

老头兴许是有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出现认知功能障碍的迹象，已经不是头一次把她当成那个走掉的女儿了。

“小花，你要是还不喜欢，那爸爸带你去专卖店买去。”老头声音哽咽地看着她。

池素摇头，抓着他手上的衣服，很识趣地点了点。

“那你去穿我就信。”老头挡在门口不让她走：“不然你别走。”

池素头皮发麻，抓过衣裳往厕所里去。

看着那堆杂七杂八的衣服，承载了从90年代到现如今的回忆，一个父亲对走时女儿的愧疚和怀念。

从那一堆衣服上挑挑捡捡出一件带袖子的黑色卫衣，找裤子时候，不是粉色裙子就是小短裤，嘴皮子渐渐抽搐，若不是清楚老头的情况，还真当他是有什么少女癖。

挑了条白色短裤，换上便转头开门。

“小花。”老头捂着嘴又在哭，把兔子帽子递给她，“你把帽子戴上给爸爸看一眼。”

池素看着那粉嫩粉嫩的颜色，那颗七老八十的心又往下堕了堕。

小花你妹啊！

【丧宠：人家七老八十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他一下】

老头又在哭，“你以后要是不穿爸爸给你买的衣服，爸爸是不会放过你的。”

池素：“......”她女儿一定也是受不了父爱控才离开的吧！

池素碍不着他老爱哭，将帽子带在头上，走上前将人搀到床边。

自从他妻子走后，老头发病的次数越多得多了，但在至关重要上门催债的时候他总是神志清醒，把人哄着睡着了，池素这才出了门，身后带了一大捆的衣服。

将衣服整理着塞满了自己空空荡荡的柜子里后，池素看了眼墙壁上的日历表记下的时间，这才出了门。

今日兴许能碰上一个人。

傅鸢尾今年夏季正面临高考，几乎都住在学校，但每个星期天还会抽出时间额外到一家培训机构补习，每天早上由赵青送来，晚上10点再由赵青送回，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池素站在培训机构外，看着广告牌上面的招聘信息，尝试着上前去碰碰运气。

池素跟那负责招聘信息的人将自己的情况写在纸片上跟他说明了后，那人露出了同情的面色。

一直以来，池素利用这样的同情心也博得了不少的好感。

那同情的目光转身就把一箱子海报放在池素手中：“你只要今天把这箱子海报分发完，不多，也就一千张，就给你一百块。”

【丧宠：一千张才一百块，打发乞丐呢】

【池素：我是不是应该去找爸爸养我？】

【丧宠：哪个爸爸？老头？老傅？还是霍霍？你终于想清楚了是吗？我就知道，霍霍其实是对你有感觉的，这些年他的好感值不减反增，你就算是个千年干尸也是时候该炸一炸了】

【池素：我知道，我只要低个头，撅个嘴，拉拉他的衣角，服个软，认个错，撒个娇，他就会原谅我当初的不辞而别，但是，我凭什么让你们俩如意？】

池素欣然地接手了这一份新工作，在培训机构周围发放传单，忙活了一个早上，传单还没够发完一半，有的人不肯收，有的人便是收了看不了几眼便往地上扔，扫垃圾的环卫工过来赶。池素只好将被扔弃在地上的那几张传单给重新捡起来。

池素于是打算去广场周围，看人多还能碰碰运气。商业广场外人往来如潮，池素不到十分钟就把任务完成了一半，一千张传单现下也到了不到五百张左右。

等到下午5点半左右，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池素拿着所剩无几的几张传单，沿途走回了培训机构。

沿途有路人，池素便上去将传单递给来人，而眼前正好迎面走来的是年纪约莫在24、25岁左右，看似还在上大学的女孩子，身上穿着的是白色长衫，棉麻的淡蓝色长裙，一双永不过时的白色帆布鞋。

池素将传单递到她面前，脑袋随后一点头以表致歉，女孩子恬静的笑靥微扬道：“真巧，是我要去面试的地方，就在路上被发传单了，是不是意味着我能马到成功？”

池素配合着微微扬唇，点了点头，继续发传单。

这件事就跟一管细针落入海水底下，丝毫掀不起一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