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最后收了一笔奉养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这些日子,随着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他兜里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当初胡霜儿给他的那张用以治疗先天不足的药方,终于能够用得上了。药方上的珍贵药材,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去收集了。
当然了,棺材铺毕竟不是张惟一个人的,老和尚辛辛苦苦地忙前忙后当然也有份,不过在治病的问题上,二人还是达成了一致,先把钱用来买药。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张惟忍不住叹息道:“也不知道这么贵的方子,效果到底好不好。要是用处不大……”
……
……
坐忘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千机道人仍旧站在两人之前斗法的广场上,未曾离去。
两个道童在送走了张惟后,重新回到了此地。
站在观主身后不远处,他们望着自家观主,随后忧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观主……您,您没事儿吧?”其中一个道童,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哦……”千机道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道,“你们先回房休息吧。我没事儿。”
“……是。”两个道童犹豫了片刻,还是行了一礼退下了。
千机道人抬起了头,看向了寥廓的夜空。
雍州地界上,冬日里多数时候都有阴云遮蔽,白日里极少能见到太阳,夜晚更是少见星月。
就如此刻,月亮朦朦胧胧地只露出一小半,剩下的都藏在了云朵后。天边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星,还在闪烁着略有黯淡的光芒。
这样的天气,就如同千机道人此刻的心情。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终是挪动了脚步,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屋后,他也不点灯烛,只凭借着些微的月光,坐在黑暗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到了书柜旁,从书柜的最深处,拿出了一本线装册子。
这本册子并不厚,它那深色的封皮上,并没有写书名。
他点亮了书桌上的蜡烛,将那册子平放到了桌面的正中央。
这是一本页边已卷曲的书册,那一张张已经变得凹凸不平的纸页,似乎预示着这本书曾经经常被人翻动。
只不过,现在书页已经泛黄,在封皮上更是蒙着一层细密的灰尘,彰显着它已是许久无人触碰了。
千机道人坐到了书桌后的座椅上,从一侧拿了块嵌着金丝的绸布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册上的尘土。
反反复复地擦了几遍,这本书册终于变得干净后,他才将手帕放到一旁,摊开了这本无名书册。
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一本花名册。
“云锦山,天师府,至德十年,入门弟子名录……”
力透纸背的墨字,诉说着当年的某些人和某些故事。
当今大陈皇朝的年号是承圣,而至德十年,则是大陈皇朝的的上一代年号。
天师府在名义上,一直都是陈皇朝所钦定册封的,所以在记录各类年份的时候,也是用的当朝历法。
“这么多年啦……”
千机道人翻到了某一页。
在那诸多细细的小字里,他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极不起眼的名字。
那是他的俗家姓名。
“马上,便要承圣十年了……”他有些感慨。
同样是十年,年号一变,物是人非。
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如今也已鬓发斑白,开始在万丈红尘里蝇营狗苟。
千机道人,不由陷入了回忆。
他本是某处县城里,一个普通裁缝家的小儿子。
在他还年少时,便被天师府的高人相中,打算带上云锦山。
这在当时,在那座小县城以及周边的城池,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会儿,自己走在大街上,常常吸引来无数行人好奇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的天赋,所有人都在说他有出息。
记得自己在离开家前的那段日子,自己家那一点小小的店铺,门槛都快要被人踩坏了。
平日里趾高气昂、只可远见的官老爷们,还有各种富商们,都热切地主动上门,他们都来自附近的许多城池,甚至还有不少是从大城里来的。这些人,和自己的父母聊得那叫一个熟络。
仿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媒婆们更是时常挤满了自家的小铺子,所介绍的姑娘,那可都是近处的不同城池的绣阁千金,是自己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女人。
不过,自己没有同意任何一家亲事,毕竟自己之后就是仙人了,仙凡有别,岂能再看上这些凡俗女子?
记得那段日子,自己的父母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半夜还经常在睡梦里乐醒。
自己的哥哥,也因此讨了房好媳妇,嗯……嫂子为人确实很好。
再后来,自己就被师父带上了山。
千机道人回想起了刚刚登上云锦山,刚刚见到天师府大殿的时候,心中的那些雄心壮志,口中的那些豪言壮语。
此刻,他伴着孤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像自己一样被命运青睐的人,还有二百个。
不过,他坚信,自己才是最被命运看重的那一人。
是最特殊的那一人。
是最不普通的那一人。
他们一起拜过祖师的金身塑像,正式成为了天师府的入门弟子。
而他手上的这本花名册,就是那个时候被造出的。
他们这些弟子,严格来说还是属于俗家弟子,若是修为境界没有跟上的话,便可能被随意安排个职位,放下山去,成为天师府外围产业里的一名普通执事。
这也是为何,花名册上只记载着他们的俗家姓名。
可惜的是,当他开始修行后,他才发现,自己在那两百个上山的弟子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修行路上的第一大关——开启玄关一窍,他的速度,在所有人中虽然不是最慢的,却也排在中后。
而那些排在最前端的人物,他们开启玄关所用的时间,甚至连自己的零头都不到。
看着那些被师门长辈寄予厚望的同伴,他愈来愈努力,每日里只知道修行,就连每年春节,这个允许下山回家同亲人团聚的时候,他也选择留在山上,继续修行。
真一道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学习掌握的。
斗转星移,一同上山的二百人,还留在山上的已经越来越少。
他和最前面的那些人,距离仍旧在逐渐拉大。
有一天,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追不上那些人。
命运仅仅是望了自己一眼,而从未真正青睐过自己。
自己并不特殊。
自己,仍旧是个……
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