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旧主重托,带着才一月大的婴儿来到裴家,见到了所谓的裴家家主。
男人的模样看不出忧喜,他轻轻拨开襁褓的一角,孩子正酣睡着,皮肤细嫩白皙,近乎透明,十分漂亮。
我看见男人的神情由漠然变得柔软,然后问我,“孩子可有名字?”
“那位说了,孩子的名字由您来定。”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此玉人,便取个‘珬’字吧。”
“裴珬,这名字好,奴替孩子谢过老爷。”我是个粗人,其实不知名字好坏,只觉得好听,心想那位听了也会喜欢。
男人从我手中把孩子抱过去,哄了一会儿,我能看出他是极喜欢这孩子的,裴家家大业大,我心里很是欣慰,这孩子终于可以摆脱她母亲的命运,做个普通但幸福的商家女。
但男人最终没让我们留在京城,他说:宜州气候怡人,民风淳朴,又多才子佳人,更适合孩子成长。
临行前,我特意遣人询问旧主,此去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宜州路远,可要再见孩子一面。
传话的人将旧主的话复述给我:既是裴家的孩子,何必要见呢?
我闻言真真切切哭了出来,已无青春年华的老妇在外人面前嚎啕,实在不像话,吓坏了传话的小厮。
旁人都只见旧主的荣华,却不知她吃尽天下女子所有的苦。我唯一的欣慰,大概是还有一个懂事的孩子会陪着她,尽管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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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风波之后,裴珬与裴思锦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些,裴复也没再追究什么,有人帮忙“带孩子”,他乐得清净。
只是有时裴珬还是会坐在他腿上扯着胡子念叨,“爹爹对思锦也要像对小珬一样好哦”,天真的坚持,往往最持之以恒,也让人难以拒绝。
但裴复自认没有亏待过裴思锦,只是她选了一条崎岖的险路,而自己只有待她严苛,才能让她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梅园渐渐成了裴珬胡闹的地方,原本干净清冷的园子被糟蹋的七七八八,裴复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祸害一个院子总比祸害整个裴府强。
石桌上的棋盘已看不清,被裴珬用墨胡乱涂成一片黑,还自认泼墨成画,颇具才华。那几株梅树裴珬倒是宝贝的紧,严冬还远,黑漆漆的树枝丑陋狰狞,看着像是死物,故每日裴珬都会嘱咐刘氏数次,让她多照看着。
裴家的园子里花花草草不少,一日裴珬路过,看上刚长出花骨朵的栀子花,便折了花枝,插到梅园的土里。
恰逢裴思锦外出归来,看见裴珬蹲在一处,粉嫩的裙角沾了泥土,头上两个羊角辫娇俏可爱。
“小珬,你在做什么?”自上一次从祠堂回来,裴思锦每次唤“小小姐”,裴珬便犯浑似的躺地打滚,直到她叫出“小珬”二字求饶才行,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
裴珬听见她的声音,兴高采烈的蹦起来,忘了自己手上还满是泥污,就要往她身上蹭。
“思锦!我把花种到这里来,你也能每日看见了。”
裴思锦一愕,感动之余也颇为无奈,照这样的种法,那花能活才是怪事。
她抓着裴珬,让刘氏去打了盆清水,就在石桌边给裴珬洗手。
裴珬收起活泼好动的心,意外的乖巧,任由裴思锦给自己洗手,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她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在裴思锦的脸颊上啄了一下,像鸟雀觅食,矫捷轻盈,电光火石。
裴思锦先是愣住,然后惊愕的看向她,差点打翻了盆子,始作俑者却毫无知觉,仍旧咯咯笑着,眼睛亮晶晶的,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裴珬!”裴思锦当真是生气了,语调沉下来,严肃的瞪着她。
裴珬被她突然的一声吓得一抖,湿漉漉的手缩回身后,眉眼一皱,就要哭出来。
“你别哭,哭也没用。”裴思锦毫不客气。
裴珬当真没哭出来,抽了抽鼻子,便把眼泪憋回去了。她磕磕绊绊的爬上旁边的石凳,站稳,裴思锦几次想伸手去扶,都硬生生忍住。
站在石凳上的裴珬甚至比裴思锦更高些,她扶住裴思锦的肩,裴思锦怕她摔倒,没有躲开。紧接着,裴珬竟像模像样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头,哄小孩似的哄她。
“思锦别生气,生气就不好看了。”
裴思锦哭笑不得,才攒起来的怒气好像又烟消云散了,她把裴珬从石凳上抱下来,报复似的使劲去揉她的头发。
“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虽还是教训的意思,语气却不知温柔了多少。
裴珬不解的看着她,小家伙显然不太乐意,“小珬喜欢思锦,思锦不喜欢小珬吗?”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脸的委屈我见犹怜。
裴思锦无奈,只得甩袖离去,转身却红了脸,不禁感叹,小小年纪就如此撩人,日后不知祸害多少良家少年郎啊。
那一年裴珬五岁,裴思锦将要过十岁的生辰,年少不更事,轻言喜欢,成了一生的桎梏。
同年冬天,梅树终于结出花苞,裴珬高兴的日日盯着,生怕错过花开的时刻。角落里有裴思锦后来让人移植过来的栀子花,但显然那只剩绿叶的花已失宠了,裴珬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这一日清晨,下了薄雪,少量的雪花堆积在梅树的枝干和栀子的绿叶上,石板路上却没有,只是湿湿的,六角的雪花一碰上就没了踪影。
裴珬光着脚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雪白的衣裳,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红梅映雪,羞退了藏在花苞里真正的梅花。
小孩子似乎保留了亲近自然的本性,不知什么礼法,脚丫子踩在松松软软的土地上,寒意冻人,她仍不愿离开,又蹦又跳,手舞足蹈。
刘氏从屋子里追出来,焦急的唤她,裴珬却笑着跑远,故意不让刘氏捉住,轻灵的笑声回荡在园子里,悦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