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珬的过去被阿秀几句话勾勒,苏昑昱唏嘘之余,好奇更多。
因为体弱不能习武就将亲生女儿过继给别人,这样荒唐的事即使在男尊女卑的大乜也未曾听说,更何况女子亦受重视的丹颐呢。
裴家不能接受一个不会武功的裴珬,是否意味着“裴”这个姓氏后本身就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苏昑昱忽然想起今早离开凤凰阁时,裴珬提起祀水节回望的那一眼,担忧与凄慌出现在她的脸上,原来即使得上天眷顾如她,也无法万事随心。而裴思锦也提出祀水节时裴珬需病愈,只是巧合吗?
“老家主最终选了裴思锦,或许也是为了姑娘好,毕竟在这个裴家,除了裴思锦,也没人会护着她了。”阿秀说着沉沉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让她足像是老了十几岁,里面夹杂着数不清的忧虑。
苏昑昱在阿秀的叹息里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兄长,也想起从前知道的裴复还有两个已成家的儿子。
“姑娘的两个兄长呢?何以只剩下裴思锦一个外人。”
“姑娘幼时离家,本就与他们不亲,后来姑娘回府,他们也早已各奔东西了。裴家家纪严苛,各有从属,血缘至亲也不过如此。”阿秀草草解释,但至于裴珬那两个兄长去了哪里始终语焉不详,苏昑昱猜测里面是有什么不能让她知晓的秘闻,也就懒得多问。
“我还记得阿秀姐姐说自己同我一样,是一年前姑娘花钱买回来的?”但她怎么就知道这么多有关裴家的事呢。
后面的话苏昑昱没有说出口,只是直直的盯着阿秀,期盼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她相信阿秀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
阿秀侧过脸躲开她探寻的目光。
太阳早已西沉,半开的窗外是缀满繁星的夜空,整个皇城安安静静,只有夜风吹过枝叶的婆娑。
“我的确同你一样。”阿秀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倦意,“我曾奉命潜入凤凰阁,为了监视姑娘的一举一动。那时我也花钱将自己卖给了人贩子,姑娘见我被毒打还一声不吭,生了怜悯心将我买回来,但那不过是苦肉计。”
苏昑昱听着这套路耳熟,不正是自己为了混进来用的法子吗,既然阿秀早就用过,那裴珬自是早知道自己居心不良了。
一想到昨日还在裴珬面前装了一天可怜,苏昑昱颊边立马爬上两抹绯红。
阿秀没注意身边的人在想什么,而是自己沉入了回忆里。
一年前。
阿秀在北市盯上了裴珬,恰逢人贩子带着几个奴隶从面前招摇过市,她想也没想,直接过去抓着人贩子头儿的领子把他带到角落里。
那人贩子头儿反抗了两下,反而被阿秀一脚踹在膝盖窝上,差点连站也站不起来。在知道打不过阿秀之后,他只能哭丧着脸求饶。
“这位女侠饶命,小人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说就是,小的上有老母等着孝顺,下有儿女要养活,您为我这条贱命搭上官司也不值不是?”
人贩子头儿笑着讨好阿秀,生怕她起了杀心。谁知阿秀反而塞给他一袋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他隔着上好的缎子摸了摸,是银子。
“女侠这是何意?”银子是好东西,但别看他是做人头生意的,却不是什么银子都收。
“我将自己卖给你,你想办法将我卖给裴珬。”
人贩子头儿犹豫了。在丹颐国都没人不知道裴珬,自然也知道裴珬与裴家的关系,这女子来历不明,要是以后被查出来,自己也受牵连,这买卖不值。
“女侠,不是我不想收您这钱,实在是……”
话没说完,阿秀不知哪里来的匕首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要么收钱办事,要么命丧于此,你选一个。”
人贩子头儿心里苦,奈何不能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阿秀的钱,演苦肉计时在鞭子上多加了点力道,以作报复,还劝说阿秀这样只是为了将戏演的更真些。
后来裴珬看见,果然上当,花钱将阿秀买下,人贩子头儿没有损失,还赚了两份钱,顿时觉得这笔生意不亏。
裴珬执意将阿秀留在凤凰阁,自然也是受到了万千阻拦,但她甚至幼稚的以死相逼,芜菁犟不过她,硬是让她将阿秀留下了。
裴珬牵着阿秀的手问她的名字,就像昨日待苏昑昱一般温柔,阿秀说自己没有名字,裴珬没有追问,而是兴致勃勃的给她取了名,她从那时候才开始叫阿秀。
那之后,阿秀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裴珬,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哪怕再小的事,也不假手于人。
裴珬怕黑,每晚总会留一盏灯才能入睡,只要灯一灭,她必然就醒了。后来阿秀知道,便夜夜在她房里守着烛火,一守就是整夜。
也就是在那时候,裴珬每晚睡着前都会与她说些话,渐渐的她就知道了许多关于裴家的,关于裴珬的故事。
但裴珬不知道,更多的事情早在阿秀来到凤凰阁前就已知悉了,她是因为知悉了那些事才来的,可明明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从裴珬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换了个味道。从前那些故事都是宣纸上冰冰凉凉的字,现在却带了苦与涩,混着眼泪的咸。
直到有一晚,裴珬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阿秀以为她是睡着了,却不想听到了一声叹息。
“姑娘?”她试探着唤。
接着便是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裴珬只着里衣,披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从床幔后走出来了。
“怎么起来了?是要水吗?小心着凉。”
阿秀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斗篷给裴珬拢上,认真搓着她没有温度的手,不时哈上一口热气。
裴珬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勾出一抹笑,却不似平日依赖欣喜,一分凉薄,九分自嘲。
“阿秀,你怎么还不动手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阿秀杀人时也坚定不移的手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