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逃跑的太仓促,都没能带着背包出来。哪有新衣服换?”佟娴一边说着,猛地打了个喷嚏。
哈欠会传染,喷嚏也会传染,佟娴打完喷嚏,郝有茗和周岚岚也阿嚏阿嚏起来。甚至绿狗都咳嗽了几下。拼命奔逃时大家都没有感觉到凉意,现在一静下来,都觉得身上寒冷地如坠冰窖,这种天气下穿着湿衣服,体表感觉和不着寸缕钻进冰箱冷冻层几乎是一样的。总之一个字,冷。
屋里很快能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打哆嗦。那是严重失温的标志。身体试图用发抖来产热,抵御寒冷避免冻伤。但是这种发抖的作用杯水车薪,产生的热量远远不够。
越是这种危急关头,郝有茗反而越是脑子转的飞快,他迅速判断当下形势。
外面走廊里还是铺天盖地的蛾子,那些蛾子执着而狡猾,一直在走廊里来来回回不愿散去,不可能开门突围出去。而一味待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低温很快会置三个人于死地。唯一的活路就在这个屋子内。
郝有茗用手电往四周的黑暗照射,顿时吃了一惊。本来以为这是个小黑屋式的房间,但手电筒照射下,他发现这屋子出奇的大。以至于有的地方手电光照不到。
“往前走,那边好像有东西。”绿狗用爪子拔掉鼻头上的冰,随后抽动鼻子,发觉了什么似的道。
郝有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朝前方的黑暗走去。大概走了十步,手电光照亮了什么东西的轮廓。他谨慎地停步,死死盯着那轮廓看,片刻后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箱子。
不是一口箱子,而是几十口箱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跟砖头垒城墙似的。那些箱子都很扁长,粗厉的木制板,刷着黑漆。每个箱子的顶部都用油漆写着加粗白字,但是离得太远,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郝有茗,那是什么?”身后很远处传来周岚岚的声音。
郝有茗回头看,顿时深感无语,周岚岚和佟娴还远远站在门口没动弹,互相抱在一起,怂的要死。他敢说,如果这边突然跳出来一只妖魔鬼怪,这两个妞肯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推门就跑,出去后顺便把门关上。真是没义气的东西!
倒是绿狗跟在自己后面寸步不离,叫人欣慰。
“那边是什么东西?棺材吗?”周岚岚的声音有些颤抖,又问了一遍。她能看见这边有方形的东西,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阴森环境下自行脑补,误以为是棺椁。
“不是棺材,是一亿元现钞!一百张一捆的钞票砖,堆积成山,还是新版连号的!你们过来吧,见者有份,多拿多得。”郝有茗故作惊喜道。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咒骂:“你骗鬼呢!”
郝有茗耸耸肩,不信拉倒。
他转过身去,走近那些箱子。到了近前才看清,箱子上白漆写的是一些数字,而且不是阿拉伯数字123这种形式,而是一些“一八”、“二三六”、“八四七”之类的旧时汉字数。尤其是那些“”,特征非常鲜明,是上个世纪初民国年代的写法。郝有茗记得以前看纪录片,辛亥革命后孙中山通电各省,“以黄帝纪年四六九年十一月十三日为中华民国元年元旦”。
看来这些箱子是民国年间的东西,这个地下建筑必然也是民国修筑。从这些老旧箱子的样子来推算,时间大概也对,木制的东西就这么不加防护地摆放着,如果是什么唐宋元明清古物的,早烂成木屑了,甚至连木屑都烂没了。
他隐隐有预感,这些箱子里肯定有能帮助眼下度过难关的东西。他一直隐约地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所谓天意就是天无绝人之路。要是就这么冻死在这里,也太窝囊了点。扪心自问,自己是根正苗红盘正条顺的红旗下好少年,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放火的大坏蛋,老天爷不至于这么戏耍自己,安排个小丑式的结局。
怀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心理,他把手电倒放着竖在地上,让手电光往上照,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到最顶上一个箱子,缓慢地往外拉。
这时那两个姑娘也跟过来了,都很有眼力见,伸手顶住拉出来的箱子,三双手谨慎小心地举着箱子,慢慢往地面上放。
离地面还有半米的时候,箱子忽然发出一声脆响,近百年的时间侵蚀,木板到底还是禁不住挪动碎裂了,箱子瞬间解体散架,箱子里装的东西哗啦啦掉在地上,发出当啷当啷的脆响。滚的到处都是。
三个人一齐低头,看清满地乱滚的东西是什么时,三个人同时身躯一震,不夸张地说,从脚趾到头顶,一瞬间全吓白了!郝有茗觉得有颗核弹在自己脑子里爆炸了,所有脑细胞瞬间烧为灰烬!
木柄手榴弹。
没错,就是木柄手榴弹。在抗日神剧里经常出现,很多学校也有假模型用作体育项目的那种,长长的木头柄,头部塞满火药的黑色弹药部,拉开就能炸死人的木柄手榴弹。箱子里起码装了十几枚,一口气竹筒倒豆子掉了个干净,在地上弹跳碰撞了半天,此时此刻全在脚边躺着。蓄势待发。
凉凉。
凉的透透的。
没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壮烈,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这一刻,郝有茗想到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想到了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想到了中学时隔壁班白裙子的漂亮姑娘,想到了没写完的烂俗和没来得及领到手的殡仪馆工资,想到了鸟啼花发柳含烟,掷却风光忆少年。还想到了自己未来得及建设伟大复兴大美祖国的遗憾,没有怎么出力回报和谐社会、报效祖国养育之恩的叹惋。
直到足足二十秒后,这些手榴弹还一声不响,他才逐渐清醒过来。周岚岚和佟娴还在面如死灰雕塑似的发愣,郝有茗伸手戳了她们两下,她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手榴弹落地以后大家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僵直当场,万念俱灰。没有人逃跑,毕竟这一箱子手榴弹如果爆炸,整个山包都会飞上天,也没有人哭泣,毕竟哭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现在他们等了半天手榴弹没爆,才意识到这些玩意儿并没有因为掉在地上就炸开。
虚惊一场,三个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绿狗不解,用爪子拨了一下落在脚边的手榴弹,把那枚手榴弹像陀螺一样转起来,真好玩。
三个人脸都绿了,郝有茗没想到绿狗会做出如此骇人的举动,惊的下巴都快掉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枚正在转圈圈的手榴弹,随后两个姑娘疯了似的冲绿狗大吼,别乱动!!
绿狗愣了一瞬,随即茫然幽怨地瞥了瞥两个姑娘。有种小孩做错事的不服气和内疚。
这是一种老式拉发炸弹,拽开引线就能炸烂小汽车。郝有茗对绿狗解释。
绿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轻盈地后退几步,在旁边乖巧地坐下。
这些箱子里面……不会全都是手榴弹吧?周岚岚仰着苍白的小脸,看旁边的几十口堆积起来的箱子,喃喃道。
看上去……很有可能。郝有茗僵硬地点头。觉得脊背发凉,手脚发凉,浑身都哆嗦。
真是绝处逢生,你们可以摆脱寒冷了。绿狗忽然说。
这有什么绝处逢生的?郝有茗闻言有些抓狂,难不成我们拉响手榴弹取暖吗?这也暖的太丧心病狂了!我们直接就给暖死了!骨灰都扬了!
周岚岚和佟娴都很生气,要绿狗闭嘴,不要胡咧咧一些馊主意,再瞎闹就吃狗肉。
绿狗很委屈,不满地嚷嚷起来,一群傻瓜!我又没说拉爆它!我当然知道炸弹引爆了能炸死人!我是说你们把里面的火药抠出来,撒在地上,然后点燃,靠火来取暖!
屋里顿时安静了。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绿狗骂完,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有些错愕,懵懵地抬头和他们对视。只见三个人都在微皱着眉头眨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把手榴弹拆了,这能行吗?郝有茗问。
不靠谱吧?操作不慎在手里炸了怎么办?周岚岚将信将疑道。
试试吧,我快冻死了。要是哆哆嗦嗦地冻死,还不如一手榴弹炸死来的痛快呢。没什么痛苦就过去了。佟娴一咬牙道。
郝有茗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与其冻成冰棍慢慢僵死,还不如一炸弹无痛速死呢。卖火柴的小女孩寒冷时擦着火柴取暖,我这个卖手榴弹的小男孩也得虚心效法。
喂喂我随便说说的,你们不要作死。绿狗忽然说,它对于三个人真的谋划拆炸弹感觉十分惶恐。
佟娴,你手机带在身上吗?郝有茗扭头问佟娴,看看能不能上网查查如何拆卸老式木柄手榴弹?
佟娴立刻去摸衣兜,从裤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手机上居然已经结了一层冰壳子,应该是刚刚在水下潜游时泡上了水,上岸以后这半天自然冻结的。
她把表面的冰霜抠掉,按了按屏幕键,手机没亮,黑屏。她不甘心,长按屏幕键,竟然开机了。看到开机界面熟悉的红色大花图标出现时,几个人都感觉看到了生的希望,激动的倒吸凉气。
开机以后,发现手机到底还是出了点小问题,屏幕的左侧大概一指宽的界面是黑的,没有任何显示,似乎是坏掉了。好在其他部分还显示如常。甚至……还有一格信号!
虽然仅仅一格,但一格就足够了。
“话说如何拆卸手榴弹这种问题……网上真的能搜到么?”周岚岚弱弱地问。
郝有茗挠挠头,他也觉得搜不到。之所以脑子一抽这么提议,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化不可能为可能。反正不花钱,好歹搜一下。搜的到万事大吉,搜不到也不亏。
“搜到了!”佟娴惊呼,表情喜悦不已。
郝有茗心说我了个大草,网友真是万能的,居然真有人教授如何拆卸木柄手榴弹这种奇葩问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回头有时间搜搜有没有在家自制原子弹的帖子,做一个过年玩。
木柄手榴弹的拆卸步骤非常简单,在木柄和弹药头相接处,一般会有一颗很小的螺丝,把那颗螺丝拧下来,再轻轻直着摘下弹药头,就能倒出里面的火药。
郝有茗捡起一颗手榴弹仔细观察,在木头柄和黑弹药头交界处几毫米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个细小的眼,但是自己手头没有螺丝刀,而且那枚螺丝似乎也已经锈蚀在里面了。
他扭头看看周围的地上,捡起来一根细小的木刺,用尖木刺往螺丝眼里捅。那枚小螺丝已经因锈蚀而松动,两下就捅了出来。再一手握紧手柄,一手握紧弹药头,轻轻一拉,就分离了。
“我们到门口点火,不能在这边点。”郝有茗把木手柄丢掉,拿着弹药头,“要是在这点火,这几十箱都会爆炸,明天绝对上新闻。”
“话说我们拿什么来点着呢?”佟娴提出疑问。
“我能搓出火来。只能搓一点点,但是点火药足够了。”绿狗道。
周岚岚把地上散落的木板和碎木都捡起来,火药一下子就烧没了,想要持久的火还得靠这些木头。
几分钟后,房间门口升起来一个小火堆。由于害怕火升大了出事,火堆维持的很小,跳动闪烁的火焰大概只有柚子大。火焰虽小,不过已经能带来不小的温暖。三人一狗围坐在火堆旁边,一边打喷嚏一边哆嗦着烤火。衣服上板结的冰渣子烤化了,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郝有茗觉得真是不敢相信,居然能在这种鬼地方用手榴弹生火。太奇迹太离谱。如果自己这趟历险能活着回去,一定得把这事儿吹上一万次牛逼。
说吹一万次牛逼,就是吹一万次牛逼,多一次少一次都不是一万次。他已经想好了,古有愚公移山,今有我郝有茗吹牛逼,生了儿子就给儿子讲,有了孙子就给孙子讲,万一运气好活的长,抱到了重孙,也得给重孙讲。总之老郝家的光荣事迹得流传下去,生生不息,代代流传。
“我们得趁着有火,把衣服还有身上的水烤一下。”佟娴对周岚岚说,“衣服烤干才能保暖。要不然火烧完了,我们还是得冻死。”
“言之有理。郝有茗,你转过去,背对着火,用褂子顶在头上捂住眼。我跟佟娴要脱衣服了。”周岚岚严肃地吩咐。
郝有茗只好照办,转过身去,脱下外套顶在头上。他觉得自己像是新婚之夜坐在床沿头顶红盖头的小娘子。
“狗狗,你也转过去。”佟娴的声音。
“我就没必要了吧,我跟你们人类隔着界门纲目科属种,不会对你们有什么感觉的。”绿狗慵懒地说,“我头冷,屁股不冷,我要面向火堆烤火,我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