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冥雨造成的。”俞和很镇定,解释道,显然这种景象他见多了,“黑鸟山谷的河边都是这副样子。河水无法稀释冥雨里的物质,那些鱼会在下雨时迅速衰老死亡,然后被冲到岸上来。岸上也没有足够的食腐生物吃它们的尸体,于是堆积起来,慢慢腐烂,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郝有茗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温暖的感觉不见了,冷的如坠冰窖。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外人说黑鸟山谷是“大凶之地”,这四个字并非是吓唬人或者夸张修辞,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而已。眼前茂盛的森林变了模样,仿佛一个巨大的古老墓穴,会喷出死亡的青色气息。
“这条河绕不过去,只能横渡。河水不深,大概到膝盖。”俞和道,“地上都是滑溜溜的死鱼,很容易跌跤,你们可以互相拉着手,再抓住我后背的箱子,我们慢慢过去。”
郝有茗一手抓住俞和后背上的箱子把手,一手拉住佟娴。佟娴再拉住周岚岚。绿狗跑到俞和面前,俞和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弯下腰把它抱起来。
地面确实滑的吓人,幸好互相拉着才没有人摔倒。那些死鱼一踩就滑走蹦开,像卫生间地板上的肥皂似的。
河面不宽,大概也就四个车道,水流湍急。下水以后,郝有茗猛地发现有很多东西在水底撞自己的腿,低头一看,许多灰色的东西在水底游动。数量之多令人吃惊河里居然有很多鱼?
“鱼不是都死在岸边了么?”郝有茗诧异地询问,“怎么水里还有这么多?”
“草鱼一次产卵能达到四十万粒,鲢鱼一次产卵50万,个别鱼类一次产卵甚至能达到上亿。”绿狗立刻说,天知道它从哪得到的这些知识,看来它来地球做的调查还真不少,“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机枪快不过子宫。”
俞和点点头,补充道,“冥雨杀死一些鱼,但是也促进了一些鱼卵发育。而且别忘了这是东北,东北是什么地方?有个俚语知道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瓢舀鱼,意思就是你拿着葫芦瓢到河边,舀几下,就能捞上鱼来。”
郝有茗还没等感叹,忽然水面朦胧起来,像是沸腾了似的,四面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响,像是在瓦屋顶上倒豆子。那是雨点大范围泼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
“别抬头!快把手缩在袖子里拉着!”俞和猛地一停,吼道,“开始下冥雨了!”
没想到说来就来,大家都有些慌乱,郝有茗立刻就感觉到手上有些刺痛,跟炸锅里热油溅到皮肤上似的。显然是雨点子落上去了。两个姑娘也惊叫两声,她们也感受到了雨点的辣手。
绿狗也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你怎么样?淋到了很多吗?”郝有茗关切和催促,“缩在你的小雨衣里!别露头!”
“没有淋到,我的雨衣很宽大。我只是看你们都在叫,我要是不叫有点不合群,所以跟风一下。”绿狗淡定地说,“顺便烘托一下紧张的气氛。”
“你是真的狗啊!”郝有茗对于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非常气愤,“老老实实的不要添乱!”
“今晚喝狗肉汤!”周岚岚咬牙切齿。
“呸。”佟娴气急败坏。
短暂地调整,大家都把手缩了起来,像冬天时老北京的穿棉袄的大爷似的,把手藏在袖子里,然后再彼此拉住。旧时的商人商量生意时,会穿一件袖口肥大的袍子,互相伸手到对方袖子里,拉着手比数字手势定价格,这样外人就不知道议价过程。想不到这种古老的拉手方式又在这里重新启用了。
雨势顷刻间就大了起来,雨点迅速变为铜钱大小,砸在河面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如果郝有茗能抬头仰望,就会发现铅灰色的雨云像浪潮似的涌了上来,浓厚翻滚,盘旋在高空掀下漫天大水。雨点密集地能在空中碰撞在一起。落到河面上就是满河的水花四碎。
岸边的土壤开始湿润,泥浆横流。草木的叶片哗啦啦地摇动。视野变得模糊。
“我的腿上开始感觉到刺痛了!”郝有茗喊道,“雨水渗进河水里了!”
“不要慌!越是这个时候越得稳住,抓紧我,我们上岸!”俞和低吼道。雨声已经很大了,他只有低吼才能确保大家都听得清。
离岸边还有短短几米,但行走比之前困难的多。因为河里的鱼群已经陷入疯狂!
水底的鱼都感觉到了降雨的不正常,它们的鳞片开始脱落,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撕裂,甚至还有血从身上渗出来!本能的恐惧驱使着它们四处挣扎,莽撞地逃窜,但无论怎么样挣扎,身上的痛觉却一点不见消散,于是越发狂躁!郝有茗低头,透过波澜翻浪的水面,只见河底乱花花地群鱼摆尾,就像渔网升起来时,被捕获的鱼群试图鱼死网破!
水里的双腿不断被撞击,力气大的恍如有水鬼伸手拖拽,试图淹死过河人,那其实是狂乱的鱼群。俞和说的没错,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乱,忙中出错,万一被鱼群撞倒在河里,就会瞬间被冥雨泡透全身,后果极其可怕。
俞和附有机械外骨骼的腿沉稳有力,一下一下稳稳地迈步,郝有茗死死抓着他,觉得像是抓住了流水里不动的礁石。但双腿的刺痛越来越严重,他心里惶惶不安,觉得腿可能要烂掉了。
开始有鱼浮到水面上,短暂地痉挛后,开始随水漂浮。离第一个雨点落下来只不过短短几十秒而已,想不到这么快就开始有死鱼,这冥雨实在毒的骇人。
鱼开始接二连三地上浮,速度真是快的惊人。当郝有茗爬上岸时,河面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飘浮着白花花的鱼腹,各块水面上还在一窝窝地往上冒死鱼。冒死鱼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是满锅底的汤圆煮熟后一个个上浮那样缓慢地出现,而是暴沸的水咕噜噜往上冒大气泡的速度。
一行人站在岸边,又累又怕,扶着膝盖直喘气,旁观着整条河开始不停地诞生死亡。雨声轰隆作响,脚边泥水飞溅。郝有茗回头看森林,眼前的景象叫他目瞪口呆,地上的草叶居然真的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变宽。仿佛那些草叶都是提前埋在泥里的绿丝带,有无数双隐形的手正缓慢地把它们抽出来。
地上偶尔有一些灰黄色的蘑菇,像是变异了似的开始分裂,并从周围一圈凭空长出许多小蘑菇来,想必是有孢子埋在土里,浸泡冥雨后开始时间加速。
快速生长的还有森林里所有的树。郝有茗能听到一种沉重的咯咯声响,四面八方都是这种动静,像是上百米的郑和宝船正在触礁,厚重巨大的木制龙骨发出呻吟,又仿佛巨人正在咬合几吨重的后槽牙。那是那些巨树在缓慢伸长的声响。一些地面上突然出现放射状的隆起,底下的树木根系正在延伸。
郝有茗一辈子忘不了这种景象,整个森林像活过来似的,所有树梢都在拔高,草叶从土里寸寸抽出。
与此同时,爬在树上的昆虫纷纷跌落,蜷缩在地上蹬腿死去,活似被集体喷了杀虫剂。掉下来的虫子比想象中的多,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场小雨。
冥雨持续时间不长,大概三分钟就停息了,乌云逐渐散去,阳光重新普照河面和森林。
但是无论水面还是地面上,都已经满是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