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又过了几日,忆之去后厨,净手和面,做了花吉团,分作五份,叫杏儿用梅花花样的洋漆木匣装起两份。又将碟中富馀的捡了几只,用油纸包好,便对杏儿嘱咐,她指着其中一只洋漆木匣,让杏儿送去给李平,在由他送往提点刑狱司富良弼处。又指了油纸包起的花吉团,叫杏儿一并带去,给李平路上吃。
杏儿听了,老大不喜,不由将嘴撅地老高。
忆之见状,明白她的心思,就刮了刮她的鼻子,指着碟中剩余的花吉团,说道:“这些全都归你。”杏儿这才绽放笑容,应了一声好咧,捡了一只花吉团含在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照着忆之所说去做,约莫去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回到后厨,紧着又捡了一只花吉团塞入口中,闭上眼品味了一番,复又睁开了双眼,眸子里星光璀璨,大赞道:“姑娘的花吉团实在是一绝,都能媲美外头食店里贩卖的了!”
晏忆之提起胸脯,微微骄傲着笑道:“那是自然,你家大姑娘我是何等心灵手巧。”
杏儿连连点头,忙不迭应和道:“大姑娘确实聪颖过人,做什么都好吃,哪怕第一回难吃,第二回就能纠正过来。”忆之听着喜欢听的话,心里头正得意,却听杏儿话锋一转,又说道:“除了梨膏,回回做,回回都那么难吃。”
忆之不悦,她先短吁了口气,随后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将盛着花吉团的碟子从杏儿眼前端开,笑着威胁道:“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呢,再说一次吧。”
杏儿眼神一变,登时道:“我家大姑娘秀外慧中,聪明绝顶,端庄娴静……”一面搜肠刮肚,将知道的词儿一一报出来,一面语调抑扬顿挫,神情振振有词,摆着极诚恳的态度。
忆之被杏儿逗笑,也就不再为难,将碟子递给了杏儿,说道:“先收起来吧,我们先回去换衣裳,再将这几份送去清明院,快一些,还要紧着出门呢!”
杏儿双手捧过碟子,连连点头,寻了一个万全之处收纳,又提了食盒,将剩下几份花吉团一一装入,跟随忆之回房。
替忆之梳洗了一番后,又取了脂粉来画妆面。杏儿按着平日的画法,忆之总觉得不满意,指点了几回,杏儿不大乐意了,没好气说道:“这一会,姑娘倒是重视。”
忆之笑着催促,惹地杏儿嘟嘟囔囔。好不容易画好了妆面,梳好了高髻,忆之对着妆奁匣子挑拣,在髻左侧簪了两只桃花样式的珠翠,髻右侧是同样桃花样式的五齿插梳,下坠有三串水滴白玉流苏,耳戴了铃兰花样白玉耳坠。忆之又挑拣了一番衣裳,选了鱼肚白底双蝶绣抹胸襦裙,胸口是水红色勒帛,两侧各坠有帛带。外罩水红色直领对襟掐腰式絮棉褙子,领口和袖口都钉有白兔绒毛边。
忆之对着铜镜左右检视了一番,这才同杏儿往清明院走去。
二人先去了韩玉祁的屋子,忆之叩了叩门,喊了一声玉祁哥哥,便往里屋走,韩玉祁与石杰同在偏室,二人盘膝坐在热炕上,各自执了书在读,见来人是忆之,韩玉祁站起身,恭敬作揖,还未说话,石杰先声夺人:“哟,忆之妹妹,你又来啦。”说着又瞥了韩玉祁一眼,笑道:“小忆之一日来清明院七八趟,你回回都要行礼,倒是一点也不嫌累。”
韩玉祁对着忆之苦笑了一声。
忆之笑道:“玉祁哥哥款曲周至,哪里同你似的。”石杰嗳了一声,点着忆之说道:“我比你痴长几个月,你好歹得唤我一声哥哥,怎么就你啊你的,这厢夸赞人家玉祁兄礼节周到,这厢自己又犯错误,还要挑我的毛病?”
忆之斜睐了石杰一眼,说道:“凭你也当得起哥哥这个称呼,我想你们读书辛苦,做了果子送来慰藉,倒引了你这样一席话,什么叫忆之妹妹,你又来了。怎么,这清明院,我还来不得了?”
石杰拊掌道:“来得来得,好妹妹,快取了果子来,我正觉得口舌寂寞,连书都要看不下去了呢!”
忆之皱着鼻子微撅了撅嘴,说道:“也是我大人有大量的,才不同你计较。”说罢,便使杏儿将食盒中的花吉团取出两碟,摆放在炕中央的几子上。石杰不等碟子放稳,就捡了一只,往嘴里放,一面咀嚼一面大赞。
韩玉祁见忆之的打扮比平日要鲜亮许多,问道:“忆之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吗?”石杰嘴里含着花吉团,模糊不清地说道:“指定是自己出去痛快,你瞧这身装束,便是富良弼,也难见几回。咱们几个成日闷在院里读书,能见着的女子也只有姜妈妈和她了,偏她还厚此薄彼,绮罗只穿给外人看,我们跟前呢,时常髻也不梳,脸也不洗,总不打扮了,好让我们养养眼。”
忆之反诘道:“你说的不对,那不梳髻,不洗脸都是多早晚以前的事儿了,你还拎出来,可见待你好也是白好。再者说,我好歹是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你又何曾拿正眼瞧过我。你别当我不知,我不过是沾了花吉团光,才换来你今日的打量。”说着,笑了起来,杏儿接了话道:“四哥儿说能见着的女子也只有姜妈妈和姑娘,这话也不对,那我杏儿这个大活人每日在姑娘后头跟进跟出,难道不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
石杰越过忆之去看杏儿,说道:“抱歉抱歉,还当真是没注意。”说着,又拣了一只花吉团送到嘴里。忆之斜睐了石杰一眼,又说道:“院里扫洒,撷花的丫鬟难道不是?分明是你视而无睹罢了。”
石杰显得有些害臊,不由搔了搔头,尴尬地笑了一声。
韩玉祁望了石杰一眼,笑着对忆之与杏儿说道:“他就是个书痴,每日埋头在书堆中,哪里顾得了其他,所以才能同我这般无趣的人做得了朋友。”
忆之咬了咬下嘴唇皮儿,按下笑意,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每回来了,你二人都同木雕似的对坐着看书,半晌也不吭一声。闹得我也不敢打扰。”
石杰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总觉得自己算是懂交际的,没成想,在你们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物。”这话一出,倒是提醒了忆之,她思忖了片刻,说道:“读书固然重要,也该结交些经济仕途上的人,将来好应酬世务,你们若愿意,不妨由我牵线,让你们同我表哥关系更进一步?让他帮忙携带携带。”
石杰摆手道:“他那样的人物,出入的是什么地方。凭我们卖字挣的几个钱,养活自己都难,又如何同他社交。在我看来,与其花费心思去攀附旁人,倒不如埋头读书,充实自身更好。”说着,与韩玉祁对望了一眼。
忆之笑道:“旁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寻门路,你倒好,送上门来也不要。”
韩玉祁对忆之道:“忆之妹妹,人有云泥之分,‘贫寒’二字限人,我们都是寒门士子,见识短鄙,又还寄居在夫子院里,日费供给一应都要仰仗夫子,私心本就愧疚不已,唯一念头只有刻苦读书,期待有朝一日蟾宫折桂,自当殚精竭力图报社稷,图报夫子。
妹妹又深知,我们都是有骨气的,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攀附讨好。与其同那群富贵场中的公子哥结交,还真不如多读两本书更好。”
忆之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这话有失偏颇,倒把那盏鸣鼎食之家里的后生都比作了弄性尚气,使钱如土的纨绔之辈,仿佛他们就没有知人识人的本领,要么只同与自己家世相当的人交往,要么只同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交往。”她见二人全神贯注望着自己,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清高,心中有大志向,最不屑学习左右逢源之术。只是,好听的话,谁都愿意听不是吗,又有什么值得你们鄙夷。
你们自诩一身正气,那就坚持自我,若能结交的来,便多一个朋友,若是结交不来,也没有损失。至于光阴也未必浪费,起码也长了见闻。”
忆之顿了一顿,又说道:“要知道朝廷用人,用的必定是对社稷有帮助的,而社稷的根本在于人,也便是街面上普普通通的百姓。你们若只一味闭门造车,不理俗世,跳脱红尘,到头来满纸理论也不过空而泛谈,又怎么能一展心中宏图。”
韩玉祁与石杰静静听着,又缄默了半晌,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对忆之作揖道:“谢小晏夫子指点。”
忆之忍俊不禁道:“我算什么夫子,不过从父亲那边听了见了,再梳理梳理,再套上自己的话,现学现卖罢了。”
韩玉祁笑道:“你是极有慧根的,厨艺也好,也不知他日叫谁娶了,可是祖上积德了。”石杰奇道:“我以为小忆之是要嫁给良弼兄的,听你的意思,似乎不是如此。”
韩玉祁有些纳闷,说道:“我总听你们开玩笑,也不见这当事二人有什么反应,夫子也从来不提,以为当真是玩笑呢。”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
忆之无奈,说道:“你们呀,都拿我取笑,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一点也不上心。”
石杰耸了耸肩,说道:“夫子醉心读书,致力社稷,而立之年才娶妻,不惑之年才生女,我见你就好的很,我们又有什么可着急,唯安身立命最重要。”韩玉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忆之也就不再多说,停顿了片刻,岔开了话题,说道:“今日是刘大哥哥当职,我与秀瑛约好了去梵楼东街巷逛夜市,再去北山子茶楼吃茶。将食盒里这碟果子送去给三哥哥,就要出门了。”
石杰煞有介事道:“刘家妹妹什么样的人物,那倔脾气上来,便是一头牛都能徒手掀翻,你同她一道,恐怕比同我们一道更安全,又何须等着刘家大哥儿当职这天。”
忆之微微蹙眉笑了笑,反诘道:“你的嘴里呀,就吐不出一句好话。小心我做耳报神,将你这话传去给她听。”
石杰连忙摇头,说道:“那可不敢,那可不敢。就我这小身板,都不需要她脾气上来。”
忆之与韩玉祁一道笑了起来。
韩玉祁说道:“欧阳一会会来我这,你不如就将这食盒留下,我们自会将心意转告,也省了你跑一趟。”
忆之觉得这主意不错,还未说话,石杰又抢着答道:“这主意妙啊。”忆之见他双眼发亮,忍不住笑着啐道:“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呢。”又对韩玉祁道:“玉祁哥哥可得看牢了,别叫他全吃光了。”
韩玉祁笑着点头。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忆之便带着杏儿,往外去,李平已从提点刑狱司归来,侧立在马车旁听候,他见了忆之,不觉一怔,说道:“姑娘今个怎么同平日里都不一样。”
忆之笑问道:“好看吗?”
李平低着头,点了点,又马上去搬上马杌子。
马车向着殿前都指挥使刘屏刘大官人的府邸方向去,行至半路,忆之忽听见车外有呜呜咽咽的萧声,便掀了车帘往外瞧,只闻到一股麦芽甜香扑面而来,车窗下正有一群孩童围绕着一名担卖麦芽糖的小贩。马车一径往前走,将这景丢在了后头。
忆之放下帘子,感慨了一声:“当真是闲时光阴易过,上元节的喧嚣仿佛还在昨日,哪知寒食节已经在跟前了。”
杏儿跃跃欲试道:“可不是么。”
忆之斜睐了杏儿一眼,浅笑着低下头。
马车摇摇晃晃,就到了刘府。忆之随着门子指引,一路走进,来至中庭,中庭四面围建游廊,四通八达。
忆之见到刘宜荪在庭院内练功。他正聚精会神,一脚在前,坚定如钉,后脚微曲而外敞,站立地四平八稳,他手掌在空中推送,时而握做重拳咻咻出击,庭中回荡着刘宜荪出拳时的呵哈之声,院内的芭蕉叶随之簌簌颤动。
刘宜荪是习武之人,自身散发着刚猛的气度,与忆之平日接触到的人截然相反,忆之并不懂得如何同这样的人相处,于是静静地在游廊下站立,等待他操练结束。
不一会儿,忆之又看见刘宜荪的妻子温婉与她的侍女小柳的身影,二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对面的游廊,温婉先望着丈夫背影瞧了一阵,不经意间看见了忆之,二人对上了视线,一起浅笑着,隔着中庭道了万福。
忆之领着杏儿往温婉处走去,温婉也领着小柳朝她走来,随着二人越走越近,忆之越发觉得温婉削肩细腰,天然一股温柔风韵。她本就生的面若银盘,腮凝新荔,又擅长打扮,忆之每回见着,都禁不住要暗自感叹一番。
倏忽,二人会了面,温婉先露出了笑容,她执起忆之的嫩手,说道:“秀瑛
从午时起开始选衣裳,挑挑拣拣,这会才梳髻呢,大约还要你等上一阵。”
忆之笑道:“不妨事。”又唤了杏儿将洋漆盒子呈上来,说道:“前时上元节,忆之只顾着瞧花灯,与同伴走散了,多亏了刘大哥哥照拂,今日亲做了些果子送来感谢呢。”
温婉哎呀了一声,忙着说道:“那日的事情,他倒是同我提过一嘴。说来你与秀瑛亲如姐妹,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小妹妹,又有什么的,你这般客气,倒叫我们要羞了。”忆之说道:“不过一点小果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嫂嫂这般,才要叫我羞呢。”
温婉莞尔笑了一阵,让小柳收下果子,又要说话,忆之便听身后一叠声晏大姑娘,二人不约而同双眉微蹙,忆之回望过去,果然是刘宜荪的妾室姚金纱。
姚金纱出生在甜水巷一户以沿街叫卖鲜花为营生的人家,因温婉多年无所出,才由温家长辈做主,相看后,一顶青轿送入了刘府。她出生市井,性情爽利,平时的音量,隔了一条游廊都能听见。因为年纪相仿,每回见了忆之都要拉着她说上好一阵话,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这一会远远瞧见了忆之,立马将手头上的事情丢了开,忙忙着就赶了过来。
忆之见她隔了老远就大叹了一声,提着音量,说道:“晏大姑娘,你可是来探望我家姑娘的,秀瑛妹妹也实在倔,实则服个软也就没事了,偏她……”
忆之已经听出了不妥,又见她本朝着自己疾步而来,余光朝着温婉的方向瞟了一眼,仿佛受到了限制,声音也轻了,脚步也慢了,待走到了跟前,已经喑声不语。
忆之便向温婉问道:“大嫂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温婉见避不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那小丫头又闯了祸,大官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她教训了一顿。”
姚金纱见温婉松了口,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忙不迭说道:“那天,你刘大哥哥正当职,我又有什么主意,这上上下下哭着求着,跪了满地。大官人是真动了气,竹藤挥舞地咻咻作响,哪里肯罢休,不许任何人劝,后来,姐姐赶到,大官人反倒治了她个管教无方的罪,再敢多说,也要挨罚。
偏秀瑛妹子捱得住,眼泪珠儿满眼眶打转,硬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忆之并不知此事,吃了一惊,双目微微圆睁,说道:“她到底犯了什么事,惹刘大官人发这样大的火。”
温婉怕姚金纱胡乱说话,便道:“事情不大,偏巧那一日大官人心情不顺,将往常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儿总地算起账来,她又是不服软的秉性,句句暗射亡故的母亲,非要那一位长辈没脸,……如此才闹大了。”忆之知道温婉口中所提的那一位长辈,是刘屏大将军的继室张氏,她曾相处过几回,自然知道那位的厉害,不由也沉默了下来。
姚金纱哎哟叫唤了一声,说道:“快别提,官人要来了。”
众人一同往中庭望去,只见刘宜荪一身大汗在中庭作收功姿态。忆之收回视线,正见着温婉按下了怒火,横看向姚金纱,对她说道:“热水已经准备妥当,你且去服侍官人沐浴更衣,小柳去知会厨房一声,可以安排晡食了。”
忆之心里感叹,这样没头没脑的人物总在身边捣乱,这日子大约是极有滋味的。也难为温婉嫂嫂总能忍耐下来。
姚金纱应了一声,忙不迭往中庭跑了去,她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提着裙裾一路洋洋洒洒着小跑,又是小女儿心性,极崇拜自己的丈夫,说话间连蹦带跳,撒娇耍痴,逗得刘宜荪面露宠溺的微笑。
晏忆之瞧着中庭内的光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由想到,自己一个外人都是这般感触,温婉嫂子又该是什么心态,如此想着便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望着自己,二人对上了视线,温婉先笑着说道:“我家世代将门,比不得你诗礼簪缨之家。秀瑛又是混世魔王的做派,这汴梁城里,又有哪个愿意谦让,也唯有你还同她玩,实在难得。”
忆之微微一怔,忙道:“嫂嫂这是什么话,忆之可不敢当。交朋友,可不是能吃的到一块儿,聊的到一块儿,玩的到一块儿就成了,怎么还论门第呢。倘若真要论,我家也才三进的小院,还没有刘府大呢。”
温婉望着忆之,露出赞赏的笑容,她执起忆之的手,将她往后院引,说道:“说了这一阵子话,秀瑛也该收拾妥当了,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忆之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多问,二人并肩往后院走去,大约走了一射之地便远远见着刘秀瑛带着丫鬟二花撒欢似地向二人奔来。只见她梳着高髻,珠翠璀璨,上身是檀色织金锦斜襟式儒衣,下身是绾色花印千褶裙,外罩直领对襟式檀色絮棉织金锦短袄。她本是武将之女,秉性洒脱,通晓骑射,毫无富家仕女羸弱娇柔之态,这一身打扮更添几分英姿飒爽。
刘秀瑛一径向忆之奔来,握了她的双手,将她拉扯着在有廊下打转,一面转着一面说道:“忆之忆之,我今日好不好看。”
忆之转的双眼发昏,忙道:“好看好看。”
刘秀瑛消停了下来,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忆之的打扮,笑道:“虽然较我要差一些,也算不错。”温婉斜睐了刘秀瑛一眼,正要说话,刘秀瑛对忆之道:“我在府里憋了好几日,可要憋坏了。走吧,走吧,快走吧!”说罢,拉扯了忆之就跑。
温婉忙提高了声嘱咐,刘秀瑛拽着忆之兀自小跑,一叠声知道了,也就将温婉的嘱托抛之脑后。二人路过中庭,刘宜荪与姚金纱还在院里站着,见了二人,刘宜荪一只手臂抬起,正要说话,刘秀瑛提了音量,又是一叠声知道了知道了,拉着忆之又跑快了些。
忆之惫懒,待跑至大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连话也说不完整。刘秀瑛又紧着将她推搡入马车,一面薄责道:“你这懒虫,平日也不多活动,只这几步路就叫你喘成这样。”一面又催促车夫启程。
忆之坐定后,一面喘息,一面反诘道:“都同你似的疯疯癫癫,你家哥哥嫂嫂也不敢让咱俩继续交朋友了。”
刘秀瑛微撅了嘴,须臾,又笑道:“今日可有好玩的呢。”
忆之望了她一眼,笑道:“你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刘秀瑛笑着笑着,又垮下脸来,微撅了嘴,斜睐忆之,说道:“怎么说话呢,你这意思,我的主意竟然都是坏的不成。”忆之不同她争辩,问道:“你先说什么好玩的。”刘秀瑛从袖兜里抽出一只帕子,盯着忆之,故弄玄虚道:“你瞧这是什么。”
忆之刚要去接,刘秀瑛欸了一声,故意将帕子往后一抽,忆之斜睐了她一眼,又要去拿帕子,刘秀瑛又欸了一声,再次将帕子往后一抽。忆之便收回了手,故作没好气道:“仿佛我多大兴趣似的,不给看,就不看了。”刘秀瑛登时急了,将帕子往忆之怀里一塞,连声道:“别呀别呀,快看。”
忆之按下笑意,将帕子展开来看,只见那块方帕中央歪歪扭扭绣了四句:
‘囊里真香谁见窃,鲛绡滴血染成红。
殷勤遗下轻绡意,奴与才郎置袖中。’
忆之默声读完,双目微微圆睁,脸也热了起来,她将目光朝刘秀瑛射了过去,说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淫词艳曲,还要绣在帕子上。”
刘秀瑛笑道:“前些日子我不是被禁足家中嘛,闲了无聊,小姚氏就给我找了些话本子看。”忆之道:“你要看书,找我,找大嫂嫂都可以,怎么就偏偏寻了那位。这样的词,可见不是什么好书。”
刘秀瑛道:“你们看的什么女四书,什么经史,瞧着书皮我都要犯困,还让我读呢……你放心吧,虽然不是什么好书,却也不坏,有些还极有趣呢。你再细瞧瞧。”
忆之闻讯,又将目光投在了帕子上,只见诗后还有一行小字,‘有情者拾得此帕,不可相忘,请待亥时三刻东街巷尾北山子茶坊后门一会,车前有鸳鸯灯是也。’,更是诧异了,双手一合,将帕子藏在掌心,轻喝道:“你这是要作死啊!”
刘秀瑛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大惊小怪,放心吧,我哪能真这样做,自然有另外一番安排。”
“什么安排。”
刘秀瑛微微得意,说道:“我早让二花在北山子茶坊二楼订好了阁子,虽然有些距离,不过透过窗户也能瞧见茶坊后门的光景。咱们一会啊去街市里逛,叫马车先停靠在茶坊后门,逛地无趣了,再将这帕子丢下,然后去茶坊吃茶看戏。你觉得如何?”
忆之不太明白,狐疑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刘秀瑛狡黠地笑着,压低了音儿说道:“我让刘大胆扮了女相,在车里候着……”
忆之噗嗤笑出了声,说道:“你可真会胡闹。”说着,抬手要打刘秀瑛,刘秀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高抬的手臂握住,亮着眸子,点着她说道:“你不想玩?”
忆之抽回了手臂,忍着笑意别过脸去,不置一词。
刘秀瑛见她没有回应,瞧了她一阵,见她仍然不理,便用手肘搡了搡忆之的腰肢,忆之将笑之际,又按了下来,依旧板着脸。刘秀瑛却能识破忆之的伎俩,坏笑要去挠她的痒痒肉,只是那手指还未触及,忆之已经破了功,笑着要躲,刘秀瑛不依不饶,二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刘秀瑛又苦求一阵,忆之见她极有兴致,自己的内心则也有些跃跃欲试,也就故作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