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被找到的时候，尸体漂在水沟里面，眼睛、手指和脚趾都已经没有了，生前还遭受过非人的虐待，那胎儿就死在了肚子里。他父母看到女儿成了这个样子完全崩溃了。他们想不通，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平生也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母亲甚至还想，如果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就好了，那么女儿就不会遭受这样的事情。后来，他花尽了一切心思，终于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他后来知道，这一切都和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家族有关。他们去官府报案，想要讨回公道，但是在那个地方，那个家族家大势大，只手遮天，甚至连镇上的官老爷都噤若寒蝉，当年知道那件事情线索的人，也不敢出来指认，后来莫名其妙都死了。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胖师兄语气平静地说着这件事情，仿佛只是在说窗外的芭蕉叶是绿色。

“要知道，穷可不止没有银子买吃的喝的这么简单。所以，夫子问，除了惰于思、殆于行之故，倘若事实与真相被淹没在水下，大概还有畏于势吧。毕竟有时候，一个人要在众人中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是很危险的。故事里的那个王心里真的相没相信市有虎，天知道，也许他觉得有时候真相没那么重要。”

听完这个故事，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叶蓁蓁的眼圈红红的，估计是在心疼遭受那一切苦难的人。叶蓁蓁问道：“那个秀才呢？”

胖师兄道：“事发时，那个秀才在勾栏院里烂醉如泥。后来，那个秀才也失踪了，不知生死。”

大师兄道：“那个赫赫有名的家族是？”大师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胖师兄道：“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那个家族就是百君山庄轩氏。”说完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叶蓁蓁听完嘴马上张得像鸭蛋一样大。

鸭蛋师兄道：“看来江湖传言果然不能信啊。百君山庄可是人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也有这样的肮脏事。今年年初，百君山庄轩伯懿的剑术还被潇湘子前辈列入英雄排行榜第三等级了。”

潇湘子英雄排行榜是潇湘子点评天下英雄武术的排行榜，分为内力、轻功、剑术、刀法、枪术、暗器、棍法、鞭术、毒物、医学、掌法、拳法、腿法几大篇章，每一篇都分为元老级别（最多三人）、第一级别（最多五人）、第二级别（最多五人）、第三级别（最多五人）、青年才俊（最多五人），除了对英雄的品评，还有以各门各派为整体，对天下江湖帮派的点评，在各个篇章又分为第一级别（最多五个）、第二级别（最多五个）、第三级别（最多五个）。

潇湘榜被称为江湖中对武术品评最权威、最公正的排行榜。江湖中练武人士多如过江之鲫，能跻身潇湘榜者已是人中龙凤，若被评价为元老级别，则足以证明在一个领域的修为已登峰造极。几乎所有江湖人士，都以自己能位列潇湘榜元老级别为一生的追求与荣耀。

小辣椒师姐说道：“要是有人敢这么对我的亲人，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杀了他，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用多少年。”小辣椒师姐眉心微皱。

梁夫子见大家都有点凝重，开口道：“来缓和一下气氛啊，任何事物除了那黑暗的一面，我们也应当看到它积极的一面。”

叶蓁蓁问道：“夫子，假相也有好的一面吗？”只见她那一头浓密的、软软的头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梁夫子道：“那是自然。”梁夫子眼睛清凉，嘴角略带笑意，陈冕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有这般潇洒之态，一笑犹如春风霁月。梁夫子又道：“就如同古代君主，他们很会讲故事。古书中记载夏禹的母亲因为看了流星之后而怀了身孕，殷商的始祖是契的母亲是因为吃了玄鸟的蛋而怀孕，周人的始祖弃的母亲是因为踩着巨人的脚印而怀孕生子的，再者如汉高祖刘邦是蛟龙的儿子，真龙化身。”

“每一朝的开国君主，他们用军队打下江山，但后来是这些一个一个的故事让百姓相信，这个国理所应当地由他们来统治。这些故事带来的力量会超乎你的想象，因为即使到了朝代衰微的那一刻，王室军队不再强盛，仍然有那么多的臣子、势力和坊间百姓相信着、拥戴着那个讲故事的人和他的子子孙孙，为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陈冕注意到，梁夫子用“故事”替代了叶蓁蓁问题中的“假相”的说法。这些话，陈冕之前学堂里的夫子估计是提都不敢提的，却被梁夫子坦坦荡荡地讲出来，这其中，也是存在着对他们的信任吧。

“有故事说，我们都是棠邑国人，应当誓死守护我们脚下祖先传下来的土地，不可让天祝国和雨国人进犯分毫，于是有无数战士为了这个故事流血牺牲；有故事说，人会灵魂转世，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会进十八层地狱，布施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好办法，于是有人相信心存善念；还有故事说，若路见不平，却不拔刀相助，那就不算英雄好汉，于是有那么多的陌路人去管那不平事；”

“故事的力量远远不止于此，正是因为我们相信故事，我们是生活在一个一个故事里的人，我们才得到了故事带给我们的正义感、统一的国、是非之辨，甚至是故事的力量把人和猫猫狗狗区分开来。”陈冕从未想过，从他生下来就理所当然地根植在他血液里的，他是棠邑国人这件事，其实是一个故事，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但以他所听懂的部分，他第一次知道，智慧的力量可以通过深入浅出的语言，以潮水的形式，一波一波涌在听者的心上。

后来梁夫子又就这个话题解答了学生提的几个问题，其间不乏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对前朝及当世之事信手拈来，而且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后梁夫子道：“时辰差不多了，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说完就走出了芦雪斋，甚是利落潇洒，留下几人还在思索回味刚刚上课的内容。秋雨缠绵，还在与窗外的芭蕉低语。

大师兄道：“走吧，咱们练功去，今日有雨，咱们去情人泪。”大师兄眉眼淡淡，整个人给人清雅以极之感。

几人跟着大师兄，快速走去大师兄称为情人泪的地方。期间小辣椒师姐微微调侃陈冕道：“小师弟似乎不爱讲话。”陈冕天生话就不多，之前在学堂，还有人给他起外号叫“闷葫芦”。

叶蓁蓁却道：“男孩子安安静静地多好啊，最讨厌话多聒噪的。”叶蓁蓁是极爱说话且外向的，整天叽叽喳喳，但偏偏不喜话多的男子，可谓万物互补。叶蓁蓁又补充道：“那种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又没一句靠谱的，真的是让人头都要炸了。”

她那好像回忆到什么的苦恼的神情煞是可爱，看得陈冕轻轻一笑。

不过能唠的那位听到这话就没那么开心了，赏了叶蓁蓁一个暴栗子。叶蓁蓁大叫：“二师兄你为什么打我。”

鸭蛋师兄无赖道：“想打就打。”

叶蓁蓁捂着脑袋气苦道：“大师兄，你看看二师兄！”大师兄却哈哈大笑，并不管鸭蛋师兄胡作非为。

陈冕突然想起之前话本子里的侠客老是御剑在天上飞来飞去，便好奇地问道：“咱们不会御剑飞行吗？”

几人听陈冕这么问都哈哈大笑，觉得小师弟特别可爱。

鸭蛋师兄道：“御剑飞行是不可能御剑飞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御剑飞行的。”看到某个小男孩的武侠梦有点支离破碎，安慰道：“虽没有御剑飞行，但练一练轻功还是可以操作的。不过轻功是所有武术中最苦的一门功夫，没有五六载根本没有成效，是以很多习武者都不肯吃这个苦。”

叶蓁蓁道：“什么时候才能像二师兄那样飞檐走壁啊。”

鸭蛋师兄听完得意洋洋。胖师兄见陈冕略微有点失落，道：“若还没有轻功，便想在天上飞，有一个法子。”

陈冕和叶蓁蓁同时问道：“什么法子？”

胖师兄道：“若你们日后走运，得到一匹千里神驹，让它撒开了蹄子跑，那感觉就如同在天上飞一样。”听得陈冕十分神往，小男孩天生就喜欢马。

几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便到了情人泪。情人泪是小枫山的一个小瀑布，时值秋季，水流不旺，可不就像情人黯然神伤流下的眼泪？情人泪不远处有一个极大的山洞。几人走进山洞，那山洞洞顶有一小处是开的，雨可顺着洞顶流下来，好在光也可以从上面倾泻而下。洞里四周有许多干燥的大片空地，正好可供他们在雨天练武。

几人先是进行热身和身体拉伸，只见大师兄做俯卧撑时竟然只须两根手指着地！另一只手却是背在背后。小辣椒师姐、胖师兄和叶蓁蓁跟着大师兄的动作也在拉伸，只不过他们无法做到仅两根手指着地，陈冕更不用说了，老老实实地双掌着地。而鸭蛋师兄则是自创了热身的动作，在那里双手双脚叉开地蹦来跳去，其他人已经习惯他如此了。

陈冕又开始踏踏实实地练那第一式，其他人则已经在练刀法了，叶蓁蓁拿着的是一把木刀。小辣椒师姐不似其他人拿的单刀，而是一手拿着一把刀，那刀不似鸭蛋师兄的那般长和宽，也不似大师兄的弯刀，而是身形略小，形状直直的两把刀。她的腰身被练武服的腰带贴身系住，将她的小蛮腰显露无疑，一双腿又直又长。

可能是因为昨日开始修习《汇海内经》之故，陈冕今日打这“穿石”一式觉得比昨日有力道许多，想起红叶夫人讲的精要还有胖师兄的指点，越练越觉得圆融、流畅，如同小溪流过一块一块石头。

秋雨渐渐停了，不多时就已临近中午，陈冕的小督导老师穿着一身柔粉色的衣服，脸上汗涔涔的，过来看他练功，看完一遍，忍不住赞叹又羡慕道：“小师弟，你真的很有练武的天分。”

陈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蓁蓁，你上次说你练这第一式练了两年？”同时担心倘若练一式要两年，无涯掌一共六十四式，这辈子是不是学不完了？

叶蓁蓁不好意思地点头：“嗯，红叶夫人说必须把第一式吃透了才练下面的，否则就是白费功夫。我可能比较慢，二师兄用了十个月就练到第二式了，所以他老说我是笨丫头。”说完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不过也并不是越快越好，据说大师兄练无涯掌第一式就练了一年零大半年，如今他的掌法已被潇湘子前辈列入潇湘榜青年才俊一列了。”表情一脸敬佩。

陈冕也赞道：“大师兄好厉害。”

叶蓁蓁道：“而且他的刀法也是潇湘榜榜上有名的。有的人是急性子，有的人是慢性子，大师兄就是慢性子，对刀法、掌法琢磨得很细。”

陈冕好奇道：“大师兄的刀法在潇湘榜上是第几等级啊。”大师兄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竟然刀法也这么厉害！

叶蓁蓁道：“你刚刚接触习武，可能有所不知。潇湘子前辈的潇湘英雄排行榜，从第三等级开始往上数，根本就没有三十岁以下的人，哦不对，除了百君山庄的轩伯懿，他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儿子。”想了想又道：“青年才俊一列是为了鼓励年轻一辈特地设的，有年龄限制，必须三十岁以下，不过由于竞争太激烈了，根本没有十几岁的青年，入选的全部是二十岁以上，大多二十八九岁，以至于江湖有人调侃说这根本不是青年才俊，是中年才俊。”说到中年才俊这几个字，叶蓁蓁忍俊不禁，她一笑起来，眼睛中仿佛有星星。“所以，当你听到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在潇湘榜上，那必然就是在青年才俊，哦不，中年才俊一列。”

陈冕看着她笑，也跟着笑起来。又问道：“二师兄也在潇湘榜上吗？”

叶蓁蓁道：“对，二师兄轻功特别厉害，也被潇湘子前辈排在中年才俊榜上。轻功实在太难练了。”说完瘪瘪嘴。

陈冕道：“会轻功者，可以飞多高？”陈冕倒是不怕苦。

叶蓁蓁道：“若苦练五载，差不多可以一跃一丈多高，若苦练七八载，可跃至三丈高。不过也并非飞得越高越好，当以来去自如，脚底不发飘为佳。据说师祖可以在水上来去自如。”

由于叶蓁蓁和他同龄，有种可以无话不说的感觉。陈冕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出，道：“倘若那无涯掌练一式都需要一年，那练完无涯掌一整套掌法岂不成了老头子。”

叶蓁蓁想象着陈冕是个小老头的模样，笑道：“只要突破第一式，后面的便快多了，所谓举一反三。后面的六十三式都继承第一式的要义演变而来。”

陈冕道：“原来如此。”

叶蓁蓁声音柔柔道：“小师弟，你看那《汇海内经》有没有什么疑问呀？”

陈冕道：“有。”对着这个小督导老师，陈冕认真请教道：“《汇海内经》里说修“阴”脉的容易亏虚，具体是指什么。”

叶蓁蓁道：“这个我也是略知一二，据说修“阴”脉的症状各种各样，有的表现就是到了某个阶段，夜里完全无法睡觉，就算极累极困也睡不着，后来许多修此脉者自杀了，也有的老得特别快，然后就是都不太长寿，我之前也问过四师兄这个问题，他只说比我想的要恐怖得多，但又不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所以就算它极有威力，之前很多江湖人都不太敢碰这一路子，说是有违天道。”

陈冕道：“夜里无法睡觉的滋味我是体会过一次的，才一天就痛苦极了。如果连续多日都无法睡觉，应当难以忍受吧。”那天是母亲把他亲生父母留下的那张纸给他看的日子。

叶蓁蓁道：“是呀，如果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武功再高又有什么意思。”

和叶蓁蓁说着话，陈冕突然注意到这山洞的洞壁上，印着一个一个人的手掌，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深有浅，一直连绵到洞顶开口处，之前隐没在暗处没有发觉，一细看，那手掌看着似乎是那洞壁背后一个一个的人要破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