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冕听完此话，全身大震，向梁夫子郑重道：“学生明白了。”

梁夫子又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局内集》递给陈冕，道：“仍和上次一样。”陈冕恭敬接过。

如此过了月余，琵琶山庄里枫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落到了地上，一日晚上，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大师兄和鸭蛋师兄终于回来了，只不过两人都受了很重的伤，尤其是鸭蛋师兄，回来时人是昏迷的，血把衣服都浸红了，一脸的胡渣。山庄里的吴大夫说，如果那伤口再偏一寸，鸭蛋师兄就活不成了。

两人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然后一直在厢房养伤，其他人都不敢打扰他们休息，只是偶尔去探望。

陈冕第一次去鸭蛋师兄厢房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厢房里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地上堆着衣服、鞋子还有兵器以及其他杂物，鸭蛋师兄曾经用过的刀就大剌剌地扔在一脚，而且并未归鞘，厢房内根本没地儿下脚，给鸭蛋师兄治伤的吴大夫可怜巴巴地坐在床旁边堆起来的衣服上，其他人也没办法往里走，只能在门口遥相探望，见鸭蛋师兄胸口还有起伏便安心了。

鸭蛋师兄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子迟早要宰了张夕阳那娘娘腔还有张奉之那狗贼。”然后又昏了过去。

陈冕问张夕阳和张奉之是谁。胖师兄道：“他们都是栖霞谷的嫡传弟子，栖霞谷那帮狗贼和咱们是世仇，咱们师祖悠然子杀了张夕阳和张奉之的爷爷张尧。”陈冕想到汇海内经上那个聪明绝顶、睡眼惺忪的男人，估计就是师祖了。

陈冕想起《汇海内经》上提到过栖霞谷张氏这个家族，说其内功以“阳”脉为尊，且有所成。陈冕问：“师祖为何要杀张尧？”所谓文如其人，实在难以想象说出“非往南山，处悠然也”这句话的，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

胖师兄道：“因为张尧杀了师祖的徒弟，咱们的师叔陈松。”其中具体的恩怨胖师兄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了，自那以后，栖霞谷张氏便视红叶夫人死仇。这就是一个你杀了我姐姐，我就杀你弟弟，你杀我姑姑，我再杀你小姨子的无限循环仇杀局，不灭不休。

叶蓁蓁和陈冕用了两个时辰给鸭蛋师兄收拾了厢房，鸭蛋师兄醒来后，看到自己厢房视觉上变大了很多感到很意外。

叶蓁蓁告诉陈冕，张夕阳的刀术也是排在潇湘子中年才俊榜上的，且他是榜上最年轻的一个，只有二十三岁；张奉之是张夕阳的堂哥，刀术也在中年才俊榜上，不过再过一两年如果挤不进第三等级，在中年才俊榜上就超龄了。栖霞谷张家是刀法世家，刀术一列中年才俊一共五人，张家就占俩，其实力可见一斑。

大师兄的厢房和鸭蛋师兄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每一个小物件都有它的归宿，以至于小辣椒师姐和胖师兄都怀疑他有洁癖。

等到大师兄和鸭蛋师兄都可以下地行走，琵琶山庄已经银装素裹了，石板上、枫树的枝桠上都披着雪，屁股湖也已结了冰。陈冕明显感觉到，经过这段日子的练功，自己的身体结实了起来，长了一身精瘦的腱子肉，而且力气也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练那《汇海内经》的缘故。

等六人再次聚在一起练武，已经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漫天大雪斜着从天上飘下来，哈一口气都是蒙蒙的雾，几人徒步走到情人泪时全身都是雪，头发上都粘了不少雪粒。但奇怪的是情人泪即使在隆冬也没有结冰，小辣椒师姐说因为它是温泉水的缘故，且石洞里面也并不寒冷，几人练功时脱下棉袍也不觉得冷，那雪花从石洞顶悠悠飘下来，落到石洞底部就融化了。

快到中午时分，胖师兄走过来看陈冕练功，胖师兄自从看到鸭蛋师兄几日不剃胡子十分别具一格之后，自己也开始留起了络腮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更老成了。大师兄本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但是长得十分年轻，小辣椒师姐还说这么一看大师兄看起来比胖师兄年轻十岁。

只见陈冕身体左旋右转，时高时低，时而跃起数尺，旋转而下，时而落地无声，走如游龙，翻转似鹰，步法敏捷似行云流水。与他第一次练“穿石”不可同日而语。

胖师兄心道小师弟悟性甚好，但是他知对于天资聪颖的少年，最怕他急于求成，浮躁冒进，否则反而难有所成，因此并不显露赞赏之意，嘴上道：“无涯掌与《周易》不谋而合，掌法多变，内外兼修。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世间武功门派繁多，招式更是数不胜数，但无非简简单单两个字：攻、守。只要你看到的是攻，是守，不是什么鸳鸯刀、蝴蝶剑、流星锤，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但怎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鸳鸯刀、蝴蝶剑、流星锤化为攻，化为守，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想了想又道：“与乾卦为六十四卦之首、是六十四卦之根本同理，无涯掌第一式“穿石”返璞归真，于攻守之道极其精妙，是整个无涯掌之根本。讲究一招一式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动之中，其大智慧则在于，即使处于劣势，也可自强不息，扭转为赢；但同样也有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盛极必衰之义。”

陈冕听完，佩服道：“四师兄，这么深奥的道理你都能参悟出来。”陈冕之前粗浅读过《周易》，那部奇书讲过世间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化之中，唯有终日乾乾，夕惕若，才能厉无咎，胖师兄竟能将《周易》中的玄机化为精妙的掌法，当下十分佩服。

胖师兄睁大眼睛道：“谁告诉你这是我想出来的？那得掉多少头发？”陈冕呆住。

胖师兄道：“这是师祖想出来的，然后传给红叶夫人，红叶夫人再传给大师兄，再是二师兄，再是三师姐，再是我，再才是叶蓁蓁和你。”

陈冕脑子里又浮现出师祖那聪明绝顶的样子。

胖师兄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边吃边道：“是以学不会第一式，后面的六十三式学了也是白搭。”又道：“再者练掌时须时时存与人相搏之念，所谓‘龙行虎坐蛇眼鹰，鹿楞犭豪行熊竖身’，你来打我试试，就用第一式。”

陈冕道：“会不会伤到四师兄。”因此迟疑着不敢用尽全力。

胖师兄哈哈大笑道：“你只管使出吃奶的劲儿，想伤到我还早，学这功夫不光是用来强身健体的，不经实战，那就是花架子。”继续吃着松子。

陈冕于是就真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见他敏捷如豹，按照胖师兄之前所指点的，活学活用，以身体的力量带动掌力，闪电般地出掌击向胖师兄腹部。

胖师兄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陈冕，一动起来竟像一头雄赳赳的小豹子，瞬间就扑了上来。但好在自己也算身经数十战，立即反应过来，并未避开这一掌，而是快速回手抵挡，只是这一回掌并未用多少力气，因为他料想一个十岁的少年，学武不过几个月，又是第一次出手，力气不会有多大，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性的攻击。

然后他就被陈冕一掌打得倒退了两步，忍住一口老血没有吐出来。

……

大意了。

太大意了。

胖师兄惊骇道：“小师弟…你怎么跟二师兄似的，力气这么大。”说完微咳了一下。

陈冕一脸懵逼，他活到十岁以来，从未与人好勇斗狠，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更是小打小闹都不曾有过，因此他根本不知自己暴起使出全力攻击对手时，力气有多大。

陈冕更不知，他每日挂在脖子上的木蛇坠，其实是修炼内力的世间宝物，他资质聪明，又日日修炼《汇海内经》，从不间断，加上木蛇坠相辅，是以内力突飞猛进。

胖师兄叹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再不敢轻视这小对手，不然以后有何颜面来督导小师弟？而且要是在小师弟手里栽跟头，这事儿估计要被二师兄笑一辈子。于是将手上那包松子妥妥地收进口袋里。对陈冕道：“来。”

快到中午了，其他几人停下练功，也走过来看。大师兄和鸭蛋师兄刚刚恢复，唇色都有些苍白。

陈冕于是出掌击向胖师兄胸膛，去势汹汹，胖师兄用力隔开一掌。双方你来我往过了五六招，胖师兄对陈冕的打法更类似于指导，并非为了制敌。陈冕力气甚大，根本不似一个十岁少年，动作像小豹子一样地敏捷。

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就是练武这块料。

接着胖师兄用上劲道使出一掌“如虹”，就如这掌法的名字一样，这一掌极有气势。陈冕以他天生的灵敏似感觉到这一掌的厉害，并不硬用手接这一掌，而是用手撑地，身体倒转，用脚踢向这一掌。脚的力量比手可大得多。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胖师兄真刀真枪不要命地打过数十场，只要他不大意，陈冕又怎会是他的对手。只见他一掌未中，接连又出一掌，陈冕未料第二手来的如此之快，被打得往后退了七八步，一只脚蹬在石壁上才稳住后退之势。

陈冕右脚往石壁上一蹬，借力发力再向胖师兄冲去，此次双掌并用，击向胖师兄。胖师兄此次再不敢大意，严阵以待迎这两掌，四掌相击，震得两人掌心发麻。陈冕被震得退了两三步。虽陈冕不敌，观战的人心中却暗暗心惊，尤其是叶蓁蓁，自己第一次出手时的凄惨模样还历历在目。

稳住身形后，陈冕以掌为刀，向胖师兄喉间刺去，胖师兄更快地用掌隔开，谁知刚刚隔开，陈冕另一掌已接连而至，正是胖师兄刚刚打退陈冕的连环掌。胖师兄没想到陈冕学得这么快！而且活学活用。无人教过陈冕掌亦是刀，但他竟能自行领会，毫不拘泥。

胖师兄吓得一身冷汗，身体本能反应地避开，更是不敢大意，同时心里赞道：“好聪明的小子！”然后一把抓住陈冕手腕将他往前一带，再用脚踢向陈冕膝弯处，将陈冕的手反剪在背后，压在地上。

陈冕感觉如有一座山压在身后，胖师兄也太沉了，陈冕心道。

“饿死了，吃饭了再练。”胖师兄说道，说完放开陈冕。

几人穿上厚厚的棉袍走到花舍用饭，陶大娘今日炖了酸萝卜老鸭汤，又炒了小枫山上的野菇，味道十分鲜美可口，又给大师兄和鸭蛋师兄炖了人参盅。小辣椒师姐和胖师兄皆为好酒之人，每顿饭都是要饮酒的，鸭蛋师兄的狗鼻子闻到“枫林晚”的酒香馋得不行，但他刚痊愈，好说歹说，大师兄也没有允许他喝上一口。大师兄和叶蓁蓁平日里则滴酒不沾。

吃饭时，鸭蛋师兄又滔滔不绝地讲那次对上张奉之和张夕阳那两个狗贼，如何如何伤了他们，他们也没讨得半分好去，如何如何落荒而逃等等，下次见面定要宰了他们云云。

饭后，胖师兄走过来，笑眯眯对陈冕道：“小师弟的下盘不够稳，每日除了站马桩，还须跳万步云梯。”又教了陈冕对敌时要注意侧身，调整步伐至一定的来力方向，方不容易被对手踢倒。

万步云梯是从琵琶山庄门口不远处一侧一直延伸到小枫山山顶的石阶，很多带有“万”“千”字眼的名字都带有夸张的意味，但万步云梯这个名字非常老实，毫不带夸张的成分，反而很谦虚，因为这一坡梯子绝对不止一万步，据说在万步云梯顶部可以俯瞰整个柳州，那景色美极了。

陈冕于是开始每日跳万步梯。当然，胖师兄口中的跳万步云梯绝对不是一阶一阶地往上跳那么简单，而是至少三阶一跳。跳万步梯的第一日，陈冕的脚就被石阶凸出来的一边磕得淤青，但陈冕还是咬牙忍着跳了两个时辰。可能是从小家里捉襟见肘的缘故吧，陈冕对每一个机会都格外珍惜。倒是叶蓁蓁，知他受伤后长吁短叹絮絮叨叨了好久，又拿了上好的伤药给他。

即使在大雪、刮风天气，陈冕也会雷打不动地去跳万步云梯。雪天尤其难跳，因为还要格外注意石阶上的冰雪打滑。陈冕第一次跳到万部云梯顶部那日，是一个大雪天，每一阶梯子上都裹着雪。陈冕从云梯顶部俯视整个柳州还有小枫山，风呼呼地吹过耳边，感觉自己可以摸到天上的云。

逐渐地，随着腿部的力量加强，陈冕不止可以做到一跳三阶，而是可以做到一跳五阶，慢慢地至一跳六阶，甚至可以做到一跳七阶、八阶、九阶，而且不是最开始那般，跳一下要停一会儿喘口气，而是可以连续不停地往上，速度越来越快。

到后来，陈冕还会在腿上绑上重物跳云梯，等陈冕半个时辰就可以跳完万步梯、上罐的酒坛子也能加上三十斤的沙子时，陈冕惊奇地发现胖师兄已经绊不倒他了，而且自己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日子转眼也已经到了初夏。

大师兄和鸭蛋师兄自从那次受伤痊愈后，武功招式也进益不少，前几日，红叶夫人指点鸭蛋师兄时已用上了枯枝，让他高兴得眉飞色舞。

胖师兄说，只要未被杀死，每一战都会让武者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