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陶从来没有和同一个女性幽会超过一个月,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每次都很认真,但最后总是莫名其妙地不欢而散,他暗暗认为这是命运给他下的魔咒。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身边人来人往。对于成年人来说,分别不需要很郑重地说出声,只要突然某一次,在某一个曾经和她约好的地方,找不到她了,或者,像往常那样想亲昵地和她说说话,但是她回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那便是离去。
但是广雅不可思议地打破了这个魔咒。加上今日,李晟陶已经整整和她幽会了四十日。
李晟陶时常想起广雅左眼眼角的泪痣。还有她没有过多脂粉装饰的清纯的脸颊,几乎不涂唇脂,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怡人和温柔稚嫩。
广雅性格很单纯,他说什么她都信。想到这里,李晟陶不禁有些担心他不在她身边的时辰,广雅会不会被坏人骗。
遇到广雅,李晟陶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人会变得不那么自信。他时常有种自己配不上她的感觉。再也不是那个老子天下第一帅的李晟陶了。所以他想,为了可以和她相衬,得把武功练得更厉害一些才行。红叶夫人最近说他的武艺有进步,还说让他再努力精进一些,争取在明年三月的潇湘榜的“青年才俊”评选中榜上有名,如果明年他的刀术能入潇湘榜,办事的酬劳就可以翻倍。
李晟陶还得找个时机,告诉她其实他并不叫什么“游弋”。不知道她听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用她柔弱的小拳头捶他的胸膛?然后嗔怒似的骂他几句?
他一定要找一个很好的时机,最好先提前跑去桦城买些最时兴的衙香送给她,再挑一套上好的玉镯和发簪,还要选一个很浪漫的地方,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像喜欢她那样地喜欢过一个人。广雅满足了李晟陶所有关于爱情的梦想。虽然最近江湖上被阴武士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不知道下一场厮杀什么时候爆发,但是只要有他在,她就不必担心任何事情。他一定会护得她周全,她只要安安心心地跟着他就好。
今日练功比往日结束得早了两个时辰。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亥时。这四十日以来,李晟陶每日都和广雅约在亥时见面。然后手牵着手,一起散散步、说说话。和广雅在一起,李晟陶发自内心地觉得很放松。
虽然还有两个时辰,但是李晟陶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想立马飞奔到她身边。但是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有任何着急的神色,否则几个师弟师妹又要调侃他,他作为二师兄的威严何在?于是李晟陶若无其事地收好刀,若无其事地和他们吃完饭,再若无其事地打算走回自己的厢房。打算一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就拔腿开溜。
“二师兄恋爱了。”李晟陶听到小师弟说道。
李晟陶趔趄了一下。小师弟怎么知道?自己脸上写了字么?就算写了他也看不见啊!
“啊?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众人问。这也是李晟陶想问的问题。
“二师兄身上的味道变了。”
“……”
小师弟自从看不见了以后,鼻子就变得比狗鼻子还灵,而且就像长了四只耳朵似的。小师弟从来不打妄语,所以其他几个人都很相信他说的话。几只狼一样的眼睛锥子似的向李晟陶射过来,李晟陶赶紧施展轻功开溜,身后传来韩燎原和曾胖子的笑骂声。
李晟陶轻功了得,三两下就到了广雅住的小院子附近。他比说好的见面时辰早来了近两个时辰,不过就算在门口一直等她,也是开心的。她说不定正在收拾,想着晚上穿哪一件衣裳,或者在洗她那头漂亮光泽、手感柔软的头发。她每次见他前都要洗头发,她说他是必须洗头发才能见的人。想到这里,李晟陶心口一甜,觉得广雅真的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突然,李晟陶看到一个灰色人影从窗户闪进了广雅的屋子,看体型像是一个男人。
李晟陶顿时心头火起。心道,这个男的是谁?!不会对广雅做什么不利的事吧?!李晟陶将一身轻功运用到极致,逼近广雅的屋子。李晟陶心道,今日非得宰了这个狗崽子。脚还没落地,李晟陶就听到广雅的屋子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和广雅平静的说话声。
“和他相处得如何了?”那个男人问道。这个声音,李晟陶做梦听到都恨得牙痒!这不就是栖霞谷张奉之那狗贼!广雅怎么会和张奉之认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广雅道。
“看来他对你很不一般嘛,又给你置办住处,又买这买那的。和你相处这么久,竟都还没碰你。”张奉之道,语气中满是讥讽。
广雅没有说话。
“你看看你,明明都……但是看起来还是一副很清纯无辜的样子。你忘了我找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没忘。”
“那怎的还不下手?谈情说爱入迷了吧!莫要忘了,你自己原来是什么身份,这几日被他像狗一样地舔着捧着,还真以为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千金大小姐?不过是勾栏院里被万人……”
“我没忘!”
“哼!但愿如此。是我给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难道还对李晟陶那奸贼有了感情不成?”张奉之讽刺道。
“他怎配?张公子大恩,小婵永远记得。”
“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小婵粉身碎骨也要达成公子的心愿。”
“若他发现你不是……你该怎么处理?”
“小婵自有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让人防不胜防。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突然大片大片的乌云就如猛兽般席卷而来,在天空怒吼般地翻腾着。雷和电一闪接着一声。暴雨铺天盖地,密密的雨点连成线,有的落在树上,有的落在屋顶上,有的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荡漾开来。
李晟陶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走着,浑身被大雨淋得湿透了。他的头发全部打湿,变得一绺一绺的,让他本来就高的额角发际线更加明显,像个丑八怪。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开始扇自己耳光,扇得耳朵嗡嗡作响。街上的人都奔跑着寻找避雨的地方,偶尔有人注意到这么一个扇自己耳光的失魂落魄的怪人,骂了一句“脑子有病”,又匆匆地跑走了。
李晟陶一点都不生气,还觉得路人骂得没错,若不是脑子有病,怎么会对那样一个女子动心呢?
他说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冲进去杀了张奉之和广雅。不对,她真名不叫广雅,她叫小婵。他只是觉得什么都很没意思。他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像自己,若换了从前,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冲进去把张奉之撕个粉碎,然后用佛祖听了都会气的吐血的话把那个女人骂到怀疑人生。
可是,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
他想了想,在萤火虫森林里,他抱着她漫山遍野地跑,当时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笑个不停。还有那个可以让时间停止的甜蜜的吻。
一切都是假的。那个时候她就在想怎么要他的命,而且是他最不屑、最讨厌的人让她这么做的。
李晟陶本来觉得,那是他一生最快活的时光,可是此刻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这么卑劣的一个计谋,自己竟然也会上当。他变得不那么自信,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聪明的人,蠢透了,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傻瓜。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名字叫“十碗倒”的酒馆。这个酒馆他从来没来过,柳州什么时候新开了这样的酒馆?
“小二!来十坛你们店最好的酒!”李晟陶道。
“客官,十坛酒也太多了,担心客官一时吃不下,我们店的酒后劲大得很,从开张以来,还没有客人能吃一坛不醉的,所以叫‘十碗倒’。掌柜的说,能连吃十碗还不醉的客人就可以免单。若客官连吃十坛,有了什么闪失,本店可承受不起呀。”
“少废话!上酒!”
“要不先给客官来一碗尝尝,客官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再啰嗦,当心吃我的拳头!只管拿酒!”李晟陶凶神恶煞地说。
“欸,好嘞好嘞,小的这就去给客官拿酒。”小二一溜烟儿地跑了。
不一会儿,十坛酒来了。依次排开,放在李晟陶旁边。小二殷勤地揭开酒坛的盖子,一时间酒香四溢。“客官除了喝酒,要不要再点些下酒菜?小店还有现切的酱牛肉,盐水花生,五香毛豆,泡椒鸡爪等等下酒好菜。”
“不用。”
“好嘞,那我给客官满上酒。”那酒碗是一个有李晟陶巴掌大的碗。
“不用。”李晟陶将酒坛子从小二手中拿过来,直接往喉咙里倒酒,此酒入口绵软。他现在只求一醉。不多时,一坛酒就见了底。
又喝了四五坛,李晟陶还是没有丝毫醉意,可惜越是想要醉,脑子就越清醒。
突然有个人坐到了李晟陶对面,说:“兄台好酒量!一个人喝酒岂非无趣,与在下一同喝酒如何?”此人给人感觉很是玩世不恭,从面相上看给人感觉有三分邪气。
“随便。”
“小二,再拿十坛酒来!”那人说道。
李晟陶从身旁拿了一坛酒给那人,那人揭开盖子,拿起坛子往喉咙里咕噜咕噜灌酒。
“好酒!”
那晚,李晟陶和这个人一起喝酒喝到深夜,数不清喝了多少坛,喝得店小二哭爹喊娘。以他们的酒量,早就可以免单了,但临走时,李晟陶还是掏出银子给了店小二,说:“我李晟陶从不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