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色昏暗如墨,浓重的黑色凭添了几丝阴冷。
不知是不是因为局势紧张,往日达旦不寐的临安已早早陷入了沉睡,只有城墙上一盏盏气死风灯和明灭不定的火盆,在抵抗着侵袭。
“种帅。”
“嗯,都准备停当了吧?”
窦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禀道:“各炮队都已准备停当,就等种帅一声令下。”
“千万别把吊桥给炸了,要不然到时候得干瞪眼。”
“种帅放心,末将意见安排妥当,负责吊桥的几组炮手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打炮一顶一的准,绝对不会伤到吊桥分毫。”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费通、程喜,你们那边如何?”
“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炮营拿下嘉惠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种彦崮设在嘉惠门外的营帐今日没有半点调动的迹象,而费通与程喜各自领了五千精骑在入夜之后就悄悄地埋伏在了嘉惠门外包家山和冷水峪下,静等出击。
“炮营打开嘉惠门后,赵云的五百精骑作为前锋,迅速为大军扫清障碍。”
“是。”
“还有,窦保。敌军的床子弩和神臂弩威力不可小觑,今日我观城头又架起了不少炮车,你们炮营务必要保证精骑安全。”
“种帅放心,破门时一并用重炮筛他一遍,保准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
“好,此次突袭务必一举成功,你们各自回营再细细检查一遍,待我号令。”
“遵令!”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让黑夜中的世界越发显得模糊。
雨夜里的嘉惠门影影绰绰,在风灯昏暗的亮光下,门楼左右竖着的硕大绞盘,还有臂儿粗的铁链依稀可辨。
窦保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有把握吧,我可是在种帅面前拍了胸脯的。”
“头儿,虽然今夜视线不佳,不过这个位置肯定没啥问题。嗯,三炮,顶多三炮,一定给您把吊桥拿下。”
负责吊桥的炮组有六个,左右各三门中型野战炮。
窦保的计划是用实心弹和爆炸弹的组合,每一轮四发实心弹和两发爆炸弹。吊桥落下后,其余炮组则以一比一的比例轰击城门。
“你们打头炮,后面的兄弟都指望着咱们炮营开路,千万别给咱们炮营丢人。”
“嘿嘿,放心吧,头儿,咱们又不是雏儿,误不了事。”
“行了,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话音刚落,种彦崮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窦保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雨水,吼道:“开炮!”
窦保的吼声撕裂了黑夜的静寂,早有些不耐的炮手狠狠地拉动了引绳,击锤随之重重地敲击在了火门上,一点星火爆燃而起。
“轰轰轰”
猛烈的炮声犹如九天惊雷,彻底唤醒了战争的凶兽。
“好!”
见几发炮弹稳中目标,两座硕大的绞盘摇摇欲坠,窦保不禁大声较好道:“孟良,再来!”
炮组迅速的清膛装填,几个呼吸间,震耳欲聋的炮声再次响彻了江南的冷雨夜。
“嘭!”
摇摇欲坠的绞盘被彻底炸碎,两根铁链扯断了控制,沉重的吊桥重重地砸了下来。
直到绞盘被炸毁,城头上才响起了尖利而仓皇的警报,这更加刺激了砥伏在暗夜里的凶兽。
“全力攻击城门!”
窦保一声令下,死死瞄准城门的炮组发出了雀跃的欢呼,数十门重炮瞬间就将厚重的城门炸的面目全非。而负责绞盘的六门大炮则开始压制摧毁城头的弩炮。
“轰轰轰!”
在隆隆炮声中,嘉惠门被彻底撕碎。
“弟兄们,随我杀!”
城门洞开,赵云带领的五百精兵率先杀进了嘉惠门,为大军开路。赵云的任务一是扫清大门处的障碍,二是占领嘉惠门城楼,确保大军畅通无阻。
经过炮火的肆虐,城关上的防御已经形同虚设,赵云几乎不费吹灰就牢牢控制住了嘉惠门城楼左右各百步范围。
“快给大帅传讯!”
赵云一吼,身边的亲兵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竹筒,高高的抓在手里,朝着天空拉响了引绳。
“噗!”一颗璀璨的烟火直窜云霄。
“得手嘞,杀!”
夜空中一闪即逝的红色彻底点燃了将士们的战意,费通和程喜高呼一声,上万铁骑踏着风雨碾碎了武林迷梦。
剧烈的爆炸声、马蹄声、厮杀声,让大内陷入了彻底的慌乱和绝望。
“陛下!”
就在赵构六神无主之时,赵密带着人马赶到了寝宫。
“陛下,敌军已破嘉惠门,请陛下速速出宫暂避!”
“啊!”邝珣惊呼了一声,问道:“赵将军,往何处去?”
“出和宁门!”
“官家,快走!”邝珣急呼一声,便扶着赵构在御龙班直的护卫下匆匆出了寝殿。
赵密已备了马匹,赵构被扶着爬上了马,一百多骑心急火燎地朝和宁门奔去。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赵密焦急的吼声刚落,和宁门上却响起了急促的示警声,赵密心中暗叫不妙,喊道:“和宁门已现敌踪,我们走府后门!”
一百多骑拐了个弯,沿着大内的城墙根往山的八蟠岭疾驰而去。
老天爷好像故意开起了玩笑,赵密刚护着赵构赶到八蟠岭,还未来得及开门,骤然而起的示警声再次击碎了他们残存的希望。
“吁!”
赵密急急勒住了马,呼道:“陛下,城门已为贼所困!”
赵构一脸黢黑,难道这是瓮中捉鳖的节奏?
“官家,还是先回宫吧。”
赵构一脸木然地点了点头,一百多只鳖又原路返回,回到了深宫大内。
大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不过万幸的是还未见敌军杀进。
“赵将军,速速去整顿城防,切不可让贼军进来大内。”邝珣叮嘱道:“还有,马上派人求援,让城内所有兵马前来大内护卫官家。”
“是。”赵密神色一凛,便带着将官出了寝殿。
寝宫里就剩下赵构和邝珣,这对患难主仆大眼瞪小眼,默然无语。
“轰轰轰!”
火炮的怒吼突然大作,慑人的声浪震的人心肝乱颤,身子发虚。
赵构脸色煞白,眼神中满是迷茫。
“官家。”
老忠奴突然跪了下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无奈和悲伤,“事若不济,官家务需隐忍。”
赵构眼中重新聚起了一点星光,看向了邝珣。
隐忍?
难道朕隐忍的还不够吗!
登基二十载,朕哪日不在隐忍中,不单是隐忍,还有压的朕喘不过气的屈辱!
朕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和那个贼子周旋到底!
邝珣不知道赵构精彩的心里活动,他见主子如泥塑一般,再次恳求道:“官家,恕老奴死罪。最是帝王不自由,不若作一寻常富家翁,活得自在。”
对啊,做人嘛,不就是图个开心自在吗。
自在。
这两个字眼直直戳到了赵构的心底。
为帝二十载,好像都忘了世间还有这个词。
赵构脑子里突然浮现起自己当年醉卧樊楼的日子来,那种逍遥和自在,如今看来真的比金子还要宝贵。
可现在的问题是你想做个富家翁,就是能做的吗?
好像选择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