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殷茏惴惴不安地回了密室,不见阳家兄妹,登时吃了一惊,道:“他们偷偷跑了?”
萧崇本来打算出去找她的,见殷茏主动回来了,喜不自胜,道:“不是偷偷跑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阳大哥和阳姐姐都已经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想完成阳大叔生前的心愿,一起去游山玩水了。我已经通知父亲派人来暗中保护他们。”
殷茏愣怔片刻,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阳明阳月已经放下仇恨,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殷茏的愧疚感更浓,问道:“他们是如何放下的?”
萧崇正待回答,殷茏忽然道:“别说了,他们越是大度,我心里越不舒服,殷家欠他们的太多。”
萧崇道:“阳大哥托我给你带句话。”
他面带喜色,语气轻松,殷茏料到阳明给留下了一句暖心的话,反而不好意思听一听。
做为害人者的家属,却被受害者安慰,这叫什么事!
道:“别说了,他们对我越好,我这辈子在他们面前越是抬不起头来。”
萧崇不希望她有太多的心事,劝道:“尽力了就好,别为难自己。我在山中挖了一些芋头,你先吃些东西吧,吃饱了睡一觉,什么都忘了。”
殷茏有个优点,无论何时何种境地,无论多么难堪难过,绝对不会饿着自己,将萧崇留给她的十几个烤芋头全都吃了下去。
饭量好的简直无人能及,吃东西的速度简直天下第一。
萧崇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她,越看越想笑。
殷茏年龄尚小,从头到脚没一点女孩子的特征,前平后扁,像块木板。她又是那种无所畏惧上房揭瓦说打就打的火爆脾气,吃东西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百年,毫不顾忌形象。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但殷茏却一点不在意,头发简简单单地扎起来,耳朵上没打耳洞,看样子即使恢复了女装,也从不戴耳坠耳环一类的饰品。
她换过的几件粗布麻衣,颜色都极其晦暗,莫说女孩子,男儿看了都嫌弃。
看的时间越长,萧崇如在梦中的感觉越强烈,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玉芷宫殷少主?说她是叫花子的少主会更令人信服。
除了脾气坏,传闻中那些令人生厌的缺点,一个都对不上嘛。
殷茏擦擦嘴巴,望向萧崇。
萧崇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事人一样。
殷茏拿出水囊,咕嘟嘟灌了几口水,道:“我还有事,谢谢你给我留着吃的,我先走了。”
“等等,先别走。”萧崇立即跳起来,挡住去路,道:“你急什么,好好休息几天。”
殷茏跳了几下,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萧崇侧着头,微微一笑,道:“我早已说明白,我要给你当私人护卫报恩的,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呗。”
堂堂萧家三公子,非要当劳什子的私人护卫,没完没了了,殷茏登时感觉头大,道:“你我萍水相逢,你帮我捉妖才中毒,我理应救你,报什么恩?你压根就不欠我的,赶紧让开,从哪来回哪去,在家里享福多好,吃饱了撑的。”
“你我怎是萍水相逢?”萧崇好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咱俩是共患难的情谊,有恩不报非君子,我不干。”
殷茏露出标志性的、咬牙切齿的神情。
长剑已断,剑鞘已扔,便从百宝囊里摸出一根三尺长的甘蔗挥舞几下,恐吓道:“再不让开,当心我揍你。”
传闻中的殷念君,揍人总是用一根铜棍,除去千年树妖也是用一根铜棍,想必那根棍子才是她最厉害的兵器,不到关键时刻不用。
萧崇很想见识一下,抢过甘蔗,抱在怀里,笑嘻嘻道:“别大材小用嘛,留给我啃一啃多好,换个别的呗。”
殷茏只是吓唬他一下,哪里会真的揍他,没好气地道:“啃吧啃吧齁死你。”
“噗哈哈,咱俩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嘁,花言巧语于我而言,就像从你嘴里吐出的甘蔗渣子,不稀罕。”
“……”萧崇道:“你倔我也倔,救命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的。”
殷茏端着肩膀,突然贼兮兮一笑,道:“我缺钱缺的要命,给我点银子。”
“好说好说。”萧崇不在乎银两,刚刚拿出钱袋,殷茏不带一丝犹豫地抢了过去,道:“你我的关系很简单,你是病患,我是大夫,你给了相应的诊金和医药费,咱俩之间两清了,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
萧崇张开双臂拦着她,道:“还有这样的?”
殷茏道:“你还想哪样啊?”
“我……那个……”萧崇当然是看上她了,想更进一步,但心里记着父亲的话,害怕把殷茏吓跑了,没敢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也没敢揭穿殷茏是个姑娘的事实。
嗫嚅片刻,道:“你到底去哪里?带上我吧。”
其实殷茏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堂兄殷帅每次外出寻找草木精怪,都得了殷怀世明确的指令,有明确的目标。
殷茏不愿意被父亲控制,每次外出都是漫步目的地乱闯,遇到害人的邪祟就除,遇不到就免费给患者义诊。
随心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萧崇以为她不想回答,道:“不花钱得个劳力多好,我供自己吃喝,我还可以给你拎东西,这么俊的护……友使者,不要白不要,你傻呀!”
殷茏不愿继续啰嗦,往左边走几步,打算绕过去,萧崇见她动了,一蹦三跳跟着挪了几步。
殷茏又往右走,萧崇跟着她一起动,坚决不肯让开去路。
殷茏怒了:“你……怎么回事?”
萧崇替她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脑子有病。”
殷茏被气乐了。
萧崇跟着她笑,道:“我爹说了,媳、媳……稀奇古怪的朋友,都是靠着厚脸皮缠磨住的。”
殷茏道:“你爹还教你这个?”
“嗯,”萧崇道:“我爹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必要之时一定要豁出去,缠磨不住了就把人塞麻袋里扛回家去。”
殷茏嗤之以鼻:“不信。”
萧崇一扬头,道:“我可是乖乖听话的好孩子,我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殷茏伸出手指,使劲戳他肩膀,道:“想把我塞麻袋里?”
萧崇道:“有这个可能。”
“行,我给你提供一个。”殷茏果真从百宝囊里摸出一条装粮食用的麻袋,一下子抖搂开,道:“你要不?有胆子把我塞进去吗?”
“啊……呃……”萧崇有点傻眼,真想看看她的百宝囊里还装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姑娘真是绝了,出门在外拿着麻袋,打算在饿疯的时候去田地里刨土豆吗?
殷茏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坏笑,道:“不要?过过嘴瘾而已?没那个胆量说什么大话,还把我塞麻袋里扛家去,当心我把你塞麻袋里扔到树上去。”
萧崇见识过殷茏的本事,没有必胜的把握,怎敢贸然出手把她往麻袋里塞,就算真把人扛回家了,以殷茏的暴脾气,不把他家房子拆了才怪。
讪笑了一阵,道:“我是没胆量把你塞麻袋里,可我有胆量赖着你,别想把我甩开。”
“快让开吧你。”殷茏矮下身子,从萧崇的胳膊下钻了过去,眨眼之间出了密室。
速度太快了,像阵风似的,萧崇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没影了。
“我又不是瘟神,你躲什么,真是岂有此理。”萧崇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拿着三尺长的甘蔗,像阵风似的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