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夜?”
萧崇有生以来,从没这么愤怒过,第一次动了将人千刀万剐斩成肉泥的念头。
可殷怀世毕竟是殷茏的父亲,愤怒没用,更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只能暗中痛骂他没人性,不配为人父。
更气自己没离殷茏更近一些,那只贼鸟偷袭之时,就可一股掌风把它拍死。
殷茏忽然闷哼一声,伸出一只手,死死抓着被角,牙齿则狠狠咬着惨白的指节,颤声道:“疼啊!”
萧崇用被子裹住她,抱在怀里,轻轻揉摁她被啄伤的地方,道:“好点了吗?”
这种邪术导致的剧痛,根本无法缓解。但殷茏心中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萧崇的手充满不可思议的魔力,缓解了伤口处的剧痛,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
殷茏对这种感觉有几分抗拒,想躲开,最终却败给了这种感觉对她的吸引力,往他怀里缩了缩,道:“好些了。”
萧崇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我会一直给你揉伤口,你好好睡一觉。”
殷茏道:“一直揉?”
萧崇道:“七天七夜,做不到的是小狗,要不咱们拉钩钩?”
殷茏伸出一只手,不过没和他拉钩钩,而是环住萧崇的脖子,缓缓闭上眼睛。
身上有伤,心中有伤,终于让殷茏强势的一面慢慢粉碎。若在平时,早瞪圆眼睛一脚把萧崇踹开了。而如今,她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温顺的像只小绵羊。
萧崇颇有受宠若惊之感,用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道:“乖孩子,好好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殷茏轻轻“嗯”了一声,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倍感踏实安心,渐渐进入了梦乡。
十几个时辰后,殷茏在睡梦中皱了一下眉头,全身剧烈一颤,忽然睁开眼睛。
萧崇已稍稍调整了坐姿,靠着两个枕头,一手抱着她,一手给她揉摁伤口,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殷茏的眼神颇为迷茫,望着床上的帷幔,慢慢清醒过来,道:“做了恶梦,好多人过来抓我,我想反抗却没有力气,梦中人的脸也看不清楚。”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萧崇以为殷茏近日经历了那些令人悲伤又气愤的事,导致恶梦缠身,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有我在呢,谁都不会来抓你,再好好睡一觉,尽管放宽心。”
殷茏心有余悸,已毫无睡意,道:“你去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吧,我没事了。”
萧崇道:“在你入睡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不必担心什么,我不是第一次照顾病人,不会累着饿着自己。”
殷茏道:“你很有经验啊?”
萧崇道:“大哥二哥生病的时候,爹娘会特意让我在床前伺候。端茶倒水喂药喂饭,第一次手忙脚乱的,把自己弄晕了。后来就有经验了,我绝对不能倒下,否则哥哥一着急,病情会加重的。”
殷茏颇为不解,道:“为什么是你伺候,你嫂子呢?仆人呢?”
萧崇道:“爹娘说,不能把我养成一味索取不懂回报的人。”
殷茏道:“将来你的哥哥嫂子都老了,你是要负责养老的吧?”
萧崇点了点头,道:“那是一定的,他们给了我一片湖泊,而我这些年的回报,只是一滴水,给他们养老,不过是回报了一杯水而已,想想怪羞愧的。”
这番话,萧崇是在看到殷茏和家人无可调和的矛盾后悟出来的。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愿意为孩子付出,并不是所有的兄长都愿意做弟弟妹妹的港湾,他太幸运,出生在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所有的家人,都愿意用自己的羽翼护着他,为他遮挡狂风暴雨。
对这份难得的福气,应心存感激,心存敬畏,心存珍惜。不能因为他们是家人,就视为理所当然。
殷茏好生羡慕,道:“你们一家真好。”
萧崇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让殷茏更加心酸,道:“我给你讲故事吧。”
殷茏道:“讲你的故事。”
从前,殷茏很排斥听到某某父子和睦兄弟友爱一类的事情,又羡慕又嫉妒。此刻对萧崇的幸福满满只有羡慕,毫无嫉妒之情,想再听一听。
萧崇给殷茏擦去手心上的汗水,道:“我的人生平淡无奇,没什么吸引力。”
“随便讲,让我分分心。”
“嗯,讲什么呢?”看到窗外的一株黄栌树,萧崇目光一亮,道:“我怎么忘了一件大事,双花城有位卢大夫,是我娘曾经的邻居,我应该去拜访的。”
殷茏道:“原来伯母的家乡就在双花城,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熟悉这里。”
不是很不熟悉,而是根本就不熟悉,双花城有哪些风景名胜,有哪些特色小吃,有哪些风俗习惯?如果有人问问这几个问题,他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萧崇给她掖了掖被角,道:“说来惭愧,我外公外婆很早去世了,阿娘是被邻居家好心的梁阿婆抚养长大,那一年,阿婆得了重病,阿娘带着我匆匆赶来看望她,可惜我们没能看她最后一眼。”
并不是有趣的故事,充满遗憾和悲伤,殷茏仍然被吸引了,道:“来晚了?”
萧崇的声音有些低沉,道:“不是,阿娘照顾了阿婆很长时间,有一天晚上,旁边医馆的厢房有位夫人生孩子,阿娘过去帮忙,把我留在馆中。不知发生了何事,阿娘和医馆的人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抱起我就逃。我们一群人逃到山中不敢出去,一直挖草根果腹,幸好我爹接到求救信,抛下手头的大事,和大哥二哥带着一些好手及时赶来救了我们,可是梁阿婆已经在我们脱困之前去世了,阿娘哭的好伤心。她心里早已把那位善良的老人家视为母亲,没能看到最后一眼,出殡也没能赶上,这是阿娘后半辈子一直放不下的遗憾,每逢祭日都会躲起来痛哭一场。”
殷茏一阵胆战心惊,道:“有人追杀你们?为什么?”
萧崇道:“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娘再未回来过,阿爹和两位哥哥不愿触动她的伤心事,也从不提起双花城,嘱咐我不准乱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是个谜。”
殷茏道:“如果挂念的人不多,还能好一些。”
“挂念着很多人,”萧崇心里闷闷的不舒服,道:“我娘重情,虽然是梁阿婆把她抚养长大,但一些好心的邻居帮了不少忙,摆摊的叔叔婶婶送些青菜豆腐,开铺子的大娘送些糖果糕点,医馆的大夫免费给她治病,私塾的夫子在门外拿着树枝教她写字,我娘这一生很不幸,小小年纪成了孤儿,她这一生又是幸运的,遇到很多好人,回不来,只能常去庙里为大家祈福。”
殷茏的神色有点怪,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问道:“伯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萧崇道:“可以这么说。”
殷茏道:“邻居给送吃的?”
萧崇不知她为何问这种问题,道:“对啊。”
殷茏眼前浮起一幕幕交错纷乱的画面,有衣着寒酸的中年人,有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画面朦胧,像隔着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看不清他们的脸。
殷茏凝神细看,画面中的人脸清晰了些,看的越清楚,她的心越沉,已经恢复几许红润的脸突然变得惨白。
萧崇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殷茏挣脱他的怀抱,死死抓着被子,道:“我怎么忘了这些,我也是左邻右舍帮衬着才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