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整个新行宫忙碌了起来,都在准备祭拜大典。
朱厚熜头戴素冠,腰系丧带,以祭告大明历代先祖,修建新显陵。
朱厚熜下旨命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附马都尉、京山侯崔元,附马都尉邬景和,宣城伯、太子太保卫錞,遂安伯、太子太保陈鏸等人分告六陵。
此时的天寿山,已有六陵,分别是成祖皇帝朱棣之长陵,仁宗皇帝朱高炽之献陵,宣宗皇帝朱瞻基之景陵,英宗皇帝朱祁镇之裕陵,宪宗皇帝朱见深之茂陵,孝宗皇帝朱祐樘之泰陵。
朱厚熜又下旨命礼部尚书严嵩祭拜天寿山等神灵,命礼部侍郎周叙祭拜大峪山等神灵。
待一众祭拜结束之后,朱厚熜又亲自为新显陵动工起土,这一日,从工部、内官监、锦衣卫调派的大量军匠,将在这里驻扎,修建新的显陵。
朱厚熜在巡视一圈后,这才下旨回宫,仪仗队伍护送着皇帝皇后,以及文武百官返回北京城。
待陆良回到京城,已然是夜深了,整个北京城内静悄悄的,走在街道上,不时碰到巡城士卒,出示腰牌之后,方才放行通过。
这两日,陆良倍感疲倦,往来奔波两百多里路,又没有休息好,待将皇帝送入宫中,陆良便迫不及待往家中赶去。
幸好南镇抚司署都指挥使陆炳也知众人往来奔波之苦,便给了一日假期,虽然此时大明的告假制度极其严格,但却也松懈无比,当今圣上带头做榜样,是以上行下效,隔三差五便有官吏偷懒告假,蔚然成风。
待扣响院门,刘金喜的娘亲确认是陆良回来,脸上的落寞之情一闪而逝,她儿刘金喜外出已然多个时日,还未回来,老人家心中有些不安。
刘金喜的老娘要为陆良准备些吃食,陆良婉拒了婆婆的好意,他此刻甚为疲惫,只想倒头便睡,回到自己的屋中,陆贞娘也已被吵醒,她见陆良回来,兴奋的便要起身,陆良笑道:“不用起来了,哥也要睡觉了。”
此刻兄妹二人还同住一屋,起初,陆良也想让陆贞娘到婆婆那屋,但是贞娘有些不安,死活不去,无奈之下,陆良只好与她同处一室,好在此刻两人还都是孩童,陆良转了年也才不过十岁,陆贞娘方才七岁而已,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躺在坑上,陆良没陪陆贞娘聊上几句,便已昏昏沉沉睡去,陆贞娘睡了一阵,此刻倒也不困,见陆良不理她睡了过去,小嘴撅的朝天,念叨着陆良的过错。
日上三竿,陆良才从沉睡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见屋中无人,陆贞娘早已醒来,帮着婆婆收拾院落,打扫屋子。
这段时日,陆贞娘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虽然偶尔还会提起爹娘,但已不像往日那般,眼泪瞬间掉落,倒似长大了许多。
陆良起来洗漱,看着院外的太阳,舒展身体,用过早午饭,陆良打算出门,今日他想去那日道人陶仲文口中所说的元福宫,不知道那老道今日在不在。
陆贞娘听着陆良要出门,便说道:“哥,贞娘也要去。”
陆良便笑道:“既然出门,一定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陆贞娘拉住他的手,兄妹二人告别婆婆,便出了家门。
此刻,尚在大行皇太后蒋氏的丧期,京城人等,依然穿素衣,不兴歌舞。
但即便如此,也是行人如织,陆良带着陆贞娘,走街入巷,往城西元福宫所在而去。
这元福宫,乃是永恩寺改建而来,当今圣上崇道,因此道家大行天下。
一路行来,越往城西元福宫方向,道人装束者越多,陆贞娘东张西望,不时拉住陆良,询问一下所见之物。
待陆良为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这才止住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不时舔着冰糖葫芦,眉眼间皆是笑意。
不多时,陆良便到了元福宫所在,只见这道宫中门紧闭,一旁有道小门倒是开着,不时有道教弟子出入,寻常百姓倒是不见一个。
陆良带着陆贞娘走进这座看似朴素却颇为神秘的道宫门前,还未太靠近,便有一位年轻道人上前阻拦道:“这位居士,元福宫禁地,闲人免进。”
陆良见他虽是阻拦,但却也较为礼貌,不甚凶恶,陆贞娘手拿着冰糖葫芦,站在陆良身后,探头张望这个身穿青衣的道人。
陆良出声道:“在下前来拜见陶仲文道长。”
那年轻弟子听他说话,神色有些不喜,便轻喝一声道:“大胆,陶真人大名,也敢直呼,好大的胆子。”
陆良奇怪问道:“不说出姓名,你怎知道我要寻谁?”
那年轻弟子的喝骂之声,将道宫中的一些弟子引了出来,有道长问道:“九真师弟,因何恼怒?”
那叫九真的年轻道人说道:“师兄,这位居士出言不逊,竟敢直呼陶真人尊名。”
众道人看向陆良,陆良倒也怡然不惧,笑道:“在下前来拜见陶真人。”
另有一个年岁稍长的道人施了一个道礼,开口道:“这位居士,贫道彭云翼,不知道如何称呼,要找师叔祖有何事?”
陆良想不到这元福宫的道人倒是都彬彬有礼,虽然那九真还对他怒目而视,但也没有出言不逊,这群道人隐隐以这彭云翼为首,簇拥着他。
陆良说道:“在下陆良,那日结识一位自称是陶仲文的道长,他叫我有时间便来这元福宫,今日不当值,所以在下携妹妹贞娘,前来拜访。”
彭云翼见他说的如此清楚,笑道:“既然如此,居士还请入内稍坐片刻,师叔祖有事外出,要晚些回来。”
陆良听陶仲文不在,便想离开,但是见这彭云翼道长似乎不想放他就此离去,应该是想确认一下他究竟认识不认识陶仲文,便迈步向前,说道:“如此也好,不知在下可否参观参观贵宝观?”
“这有何难,九真,陪这两位居士参观一下,稍后带到偏殿,等师叔祖回来。”彭云翼说道。
九真不情愿说道:“尊师兄法旨。”
彭云翼又说道:“好了,都散了吧。”说完转身进了元福宫,消失在几间大殿间。
九真说道:“居士,随贫道来吧。”
陆良带着陆贞娘跟在九真道人身后,进了元福宫,参观这座道观。
只见这座道宫与寻常道教宫观的建筑形式和布局的建筑大体相仿,采用中轴线院落式布局,自宫门开始,大殿以南、北为中轴线,依次排列着灵宫殿、三清殿、四御殿、纯阳殿等道家大殿。
粗大的斗拱,层层叠叠地交错着,大殿四周雕饰不多,较为简洁明朗。
一缕烟火气息在殿前的大鼎中飘渺蒸腾,不时有钟声自元福宫中敲响。
走马观花参观了一下,陆良兄妹二人便被九真道人带到一处偏殿等候。
九真道人施礼之后便怡然而去,陆良看着这间道殿,空荡荡的,有一些黄色漫帐从殿顶垂落下来,随风摆动,几个蒲团放在地上,此外空无一物。
陆良不客气的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透过殿门,看向外面,陆贞娘手中的糖葫芦此刻仅剩下一颗,不舍得吃掉,只是反复用着舌头舔舐,津津有味。
院落中,偶有道人匆忙走过,倒也是处僻静所在,陆良听着钟声,心中一片安宁,只是陆贞娘那舔舐糖葫芦的声音,有些破坏这清净无为的道韵。
“吃了吧,等会再给你买。”陆良笑道。
陆贞娘见他说等会再买,小眼睛放着光亮,一口将这最后一颗糖葫芦咬碎在唇齿之间,慢慢咀嚼。
陆良便看着烟雾缭绕的元福宫,听着似从九天之上传来的悠扬钟声,享受这份安宁。
不知时间流逝,日渐西斜,陆良似睡非睡的坐在蒲团上,打着盹,而陆贞娘早已等的不耐烦,坐在另一个蒲团上,靠在陆良身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梦见些什么,嘴角有口水流出,沾在陆良衣袍之上。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陆良便惊醒过来,看向殿外,那多日不见的老道人陶仲文身穿一袭赤色道袍,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他的徒孙九真道人。
还未入殿,便听见陶仲文那独有的声音传来,字腔调正,高声道:“小友,小友,可算将你盼来,仲文来迟,还请恕罪。”
九真道人跟在陶仲文身后,听闻此言,大吃一惊,刚刚师叔祖才返回元福宫,他便将有一少年陆良在偏殿等候的事情说了一下,却没想到师叔祖连衣物都未更换,便快步走了过来,这又出声请罪,令九真大感意外,这小小少年,有何来头,让师叔祖如此重视。
陆良叫醒陆贞娘,站起身,迎了出来,站在殿门口,笑道:“仙长,多日未见,仙风道骨,风采依旧。”
陶仲文到了近前,看着陆良,说道:“小友过誉了,总算将小友盼来,快随我去见我那道兄。”
九真这时已经呆若木鸡,这少年竟然如此不凡,师叔祖还要拉他去见祖师,祖师是何等人,乃是这元福宫的掌教,总领天下道门,连天师道的张教主都得称呼一声道兄,岂是外人可以轻易见到的人,就连他们这些徒子徒孙见到祖师的次数都很有限。
陆良说道:“可是仙长所说的致一真人?”
陶仲文笑了,犹如老树开花,说道:“不错,我那道兄如果见到小友,也定会欢喜,还请随贫道来,我那道兄就在不远处的真人府。”
陆良也没拒绝,来都来了,见见那致一真人倒也无妨,反正少说多听,看看这奇人异士究竟能看出什么。
陶仲文在前面热情引路,路上碰见一众道人纷纷行礼,而后便好奇的看着陆良,这少年竟然让师叔祖如此恭敬有加,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绕过几间大殿,便到了一处庭院,这元福宫中的庭院,陶仲文推开庭院的大门,说道:“我那道兄,素来喜欢安静,便又在这元福宫内,修了这处宅院,整日作蘸修道。”
陆良看着这处缩小版的道观,倒是清静。
陶仲文挥挥手,示意九真可以离去了,九真见师叔祖已经开始赶人了,便不敢多留,带着满头雾水离开了真人府。
这座致一真人府,竟然修在元福宫内,也当真是少有,绕过三清殿,便来到了后殿,这后殿乃是致一真人邵元节问道求仙之处。
“道兄,道兄,可曾在?”陶仲文小心翼翼的在殿外问道。
不一会儿,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是师弟啊,所为何事?”
陶仲文又小声问道:“道兄,小弟将那日所说的小友请到了。”
须臾,这大殿殿门打开,一个苍老的道人站在门口,目光越过陶仲文,射向陆良。
陆良只觉得这身穿粗布青衣的老道人的目光,似是一柄长刀刮过,只是瞬间,那道目光又变得缓和下来,少了那道锐利。
“小友,请进。”老道人开口道。
陆良笑道:“打扰真人了。”说完便迈步进殿,陆贞娘刚想跟着进去,那老道人又开口道:“师弟,带这位居士前去用斋饭。”
陶仲文躬身一礼,便对着陆良道:“小友,贫道带居士去用斋饭,尽管放心。”
陆良看着陶仲文,知他不是歹人,便对着陆贞娘道:“贞娘,跟着这位白胡子老爷爷去吃斋饭,哥哥一会就去找你。”
陆贞娘本不愿离开离开陆良,但是听到有斋饭吃,便有些左右为难,陆良又道:“去吧,等会哥哥就去找你。”
陆贞娘一脸严肃道:“哥哥,贞娘会给你留一些的。”
“乖,去吧。”陆良笑了笑。
陶仲文便带着陆贞娘离开致一真人府,去元福宫中用斋饭。
老道人邵元节开口道:“小友,请坐。”
陆良见这间大殿也是简易无比,倒是有一处床榻,床榻之上有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有几本道家典籍,又有一座小鼎,冒着渺渺烟雾,如同世外高人隐居之处。
陆良坐在床榻一边,看着这位明显比陶仲文年纪要大上许多的老道人,也说道:“真人,可曾看出什么?”
致一真人邵元节站在屋内,眯着眼睛看着陆良,笑道:“小友,不是此间人!”
陆良心中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