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邵元杰又笑道:“可是江南人?”
陆良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去,笑了笑,掩饰自己刚刚紧张的神情,说道:“在下年幼离家,所知不多,但确实自江南来。”
老道人笑着盘腿坐到桌案的另一边,两人隔着烟雾缭绕的桌案,互相对视。
片刻后,致一真人邵元节开口道:“小友,可知何为道?”
陆良摇头道:“在下不知。”
邵元节眉发皆白,笑容里似乎透露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含义,指了指陆良,又指了指自己,说道:“这就是道。”
陆良不明其义,疑惑问道:“我为道?”
邵元节又指了指殿外:“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等等不可尽言皆自己如此,万物皆是道。”
陆良还是不懂,便问道:“真人是否是在说,道法自然?”
邵元节笑道:“小友果然一点就透,所谓道,即是自然,万物皆是道。”
邵元节接着又长叹一口气,说道:“可惜老道参悟已晚,不该来这京师苛求这世间繁华。”
陆良说道:“真人如今已然参悟大道,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还有何后悔之处。”
老道人邵元节哈哈一笑道:“小友果如我那师弟所言,是我道中人。”
陆良说道:“小子不敢言道,今次来,一是为求见真人一面,二是,也是有件事情想和真人商议。”
邵元节抚着下颚花白胡须,说道:“不知何事,还请小友道来。”
陆良说道:“我听闻,这元福宫中高手如云,小子前来学艺,还请真人恩准。”
邵元节笑道:“这有何难,老道徒子徒孙众多,其中不乏剑术精通者,学去便可。”
陆良喜出望外,今次可算没白来,便拱手一礼,说道:“小子多谢真人。”
邵元节看着陆良,又道:“小友,可曾知晓,百年后之事?”
陆良沉默片刻,心中思索着怎么回答他,便听见老道人又说道:“所谓修道乃修的是转通之意,可惜老道参悟太迟,以至于在这京城浪费太多光阴,这才堪堪修达那三品转通之境,吾观小友,死气与生气并存,阴阳循环,生生不息,实在天下罕见。”
陆良说道:“真人,我这身上真有死气?”
邵元节笑道:“世人身上皆有死气,年幼时,生气便会盖过死气,随着年龄增大,这死气便会压住生气,待到死气浓重,生气寥寥,便会撒手人寰,告别尘世,归于尘土。”
“只是在小友身上,这股死气却与生气旗鼓相当,难分伯仲,循环不息,当真是怪哉?”邵元节叹道。
陆良问道:“这么说,小子岂不是会长生不死?”
“哈哈哈,小友真是有趣,这世上,长生易,不死难。”邵元节笑道。
陆良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执着于修长生?”
邵元节站了起来,走到屋门口,看着外面,负手说道:“长生,长生,古往今来,有谁能真正长生,即使是我道家前辈三丰真人,也只不过百二十岁,便归于尘土。”
“那真人修道,修的是什么?”陆良发出心灵拷问。
邵元节回首看向陆良,叹道:“吾年少时,以为道即是长生道,是以这些年来,苦苦参悟,打坐炼丹,只为长生。”他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这条路,却是岔路,走的远了,方知是岔路。”
“何为正路?”陆良又问。
“正路,贫道也是苦寻多年,如今到了油尽灯枯之际,方才有所悟。”邵元节又笑了,仔细打量陆良,说道:“今日,看到小友,吾之道,才算圆满。”
陆良奇怪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邵元节复又坐在床榻上,隔着桌案,说道:“吾道不孤!”
这时,陶仲文去而复返,只是站在院中,不进屋中。
“师弟,这位小友所求,便由你代为传习,吾道不孤!”邵元节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陶仲文在外面听见道兄所言,便恭敬道:“尊道兄法旨。”然后,叫道:“小友,且随贫道来。”
陆良摸不着头脑,便起身告辞,说道:“小子告辞,多谢真人指教。”
陆良刚刚走出殿外,只听见身后的殿门“砰”的一声,关闭上了,吓了陆良一跳,转回身仔细看着这殿门紧闭的大殿,这门是怎么关上的,陆良满是疑惑。
陶仲文已然换了一身青色衣袍,站在院子中,冲着陆良说道:“小友,这边请。”
陆良便跟着这老道人出了真人府,待陶仲文将真人府大门关闭后,这才问道:“小友,我这道兄如何?”
“莫名其妙。”陆良说出心中所想。
陶仲文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形容我这道兄。”
陆良问道:“我妹妹呢?在哪里?”
听到陆良提起陆贞娘,老道人陶仲文脸色瞬间凝住,刚刚的笑容消失不见,只听老道人正色道:“令妹,实在是,令老道惊讶。”
陆良问道:“我那妹妹又做了何事,竟然让仙长如此惊讶。”
“且随贫道来,一看便知。”陶仲文在头前引路。
转过几间大殿,来到元福宫偏后面所在之地,有三间殿堂,摆放着一些桌椅,想来应该是这元福宫的善堂。
陆良便看见陆贞娘一个人霸占一张木桌,摆满了各种碗碟,有些碗碟早已空了,只留下些汤水。
陆贞娘见陆良来了,眉开眼笑道:“哥,快来吃,好吃。”她嘴中有食物,所以吐字不清,但是陆良却知她表达之意。
走到近前,陆良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斋菜,已然被陆贞娘吃掉大半,再看她满嘴都是食物残渣。
陆良苦笑道:“少吃些,莫要撑坏了。”
有一位年轻道人,站在一旁伺候着她,见陶仲文来了,便苦着脸道:“师叔祖,这位居士,实在是太能吃了。”
陶仲文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师叔祖。”年轻道人又看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陆贞娘,带着震惊之色离去了。
陆良叫住了陆贞娘如此狂吃,怕撑坏了她,想要找张纸巾给她擦擦脸,陆贞娘却满脸不情愿放下筷子,用着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下。
陆良只觉得,一阵苦笑。
“哥,真的好吃,贞娘不骗人,骗人是小狗。”陆贞娘说道。
陆良看着这碗盘狼藉,苦笑道:“那也不能这样吃啊,撑坏了胃可不好。”
这时,陶仲文开口道:“小友,可是要品尝品尝咱这元福宫的斋菜?”
陆良倒也有些饥饿,便也不再客气,说道:“仙长,一起用餐如何?”
“固所愿,请!”陶仲文一屁股坐在陆良身旁。
两个人便也大吃起来,须臾饭饱,陆良打了一个饱嗝,问道:“仙长,这斋饭竟然如此美味,小子倒是想留在这里修道了。”
陶仲文笑道:“小友愿意留在元福宫修道,我那道兄必然欢迎。”
陆良说道:“玩笑之语,仙长莫要当真,今次前来,致一真人也见了,在下是真心实意想学习武艺,还请仙长不吝传授。”
陶仲文道:“此乃小道,稍后贫道叫那徒孙九真传授于你,小友,真不考虑来我元福宫修道?”
陆良施礼道:“真人勿怪,小子还贪恋红尘。”
陶仲文哈哈笑道:“修道又不是禁你娶妻生子,有何惧怕。”
陆良奇怪道:“道士还能娶妻生子?”
陶仲文说道:“这是自然,吾正一道派自然不禁娶妻生子。”
“小子受教了。”陆良说道。
陶仲文还想再劝陆良入这元福宫修道,但是陆良岂会如他愿,无奈,陶仲文便将九真道人唤来,吩咐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九真道人见道祖、师叔祖对这少年格外不一般,此刻也收起轻视之心,问道:“这位居士,可是要学习什么武艺?”
陆良听他如此,看了是个高人,定然身负绝艺,问道:“在下想学习些刀法。”
九真道人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贫道就传授居士剑术,剑乃百兵之君,习之不易。”
陆良瞬间无语,合着这位道人也只是会剑术而已,习练剑术也是无妨,总好过他此刻一点武艺全无,只有挨揍的份。
九真道人又说道:“居士稍后,待贫道取剑。”
“道长请便。”陆良看见陆贞娘在一旁默不作声,便对着她说道:“非是哥不让你吃,要控制好饮食,吃成一个小胖妞,贞娘就不美了。”
陆贞娘拉着他的手,说道:“贞娘才不要做胖妞。”
不多时,九真道人返回来了,手中拿着两把道剑,递给陆良一把,二人来到庭院中。
九真道人拔出道剑,将剑鞘放于一旁,静止不动,随着他双眼闪动,整个人气息瞬间转变。
手中道剑一撩,其形如鹤,其势如电,九真道人演练一段剑术,演练完毕收势,对着陆良说道:“此套剑术据传乃是纯阳真人天盾剑法,只可惜空有招式而无心法,你看如何?”
陆良摇头说道:“招式优美,但却全无杀意,非是在下想学之剑术。”
九真道人问道:“你想学何剑术?”
陆良沉声道:“杀敌剑术。”
九真道人听完后,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非是在开玩笑,便也正色道:“贫道所学剑术,乃是养生锻炼之术,非是杀敌之术,恐怕教授不了居士。”
陆良便又问道:“可有其他道长精通搏杀之术?”
九真道人刚想回答,却见一个道人披头散发,手中拎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行了过来。
看见九真道人手中的道剑,便瞬间奔行到二人近前,九真道人见这醉酒道人近前,刚要开口说话。
却听那醉酒道人大喝一声:“剑来。”
陆良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九真道人手中的道剑便已落入他的左手,这醉酒道人,挽了一个剑花,便一跃而出。
这时,突然一阵风起,吹起地上尘土,那醉酒道人,一个转身,道剑插在地上,醉酒道人仰天大笑,后背顶在剑柄处,双腿轻屈,右手拎着的酒葫芦打开,那酒水便是倾泻而下,洒在嘴里,酒香四溢。
醉酒道人被这酒水一激,豪情迸发,翻身将道剑拿在手中,一个起跃,便跳出三丈之远,身子前倾,手中的道剑上下翻飞。
陆良看着眼前的醉酒道人舞剑,只是奇怪这道人竟然是左手持剑,右手中的酒葫芦依然拿在手中,半滴酒水也未洒落,不只是没了酒水,还是这醉酒道人拿的稳如泰山。
只见这醉酒道人身形忽左忽右,一时似那山中猛虎,凶猛异常,带着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一时又似那云中仙鹤,轻盈灵动,带起一阵尘土,展翅欲飞。
“痛快!”醉酒道人大喝一声,翻身又躺在刺入土中的道剑之上,面朝青天,那酒葫芦一提,酒水洒落出来,倒入口中,只是片刻,那酒葫芦中的酒水便一扫而空。
醉酒道人将空葫芦一扔,一个空翻,身体在空中转了两圈,将那道剑卷起,这回便耍了一个剑花,招式便与刚刚那套剑法截然不同。
陆良仔细观瞧,这套剑法,似是醉剑,又非醉剑,反正他不甚明白,只觉得这套剑法带着杀伐之气,烟尘滚滚,伴随着醉酒道人的呼喊之声,竟似在沙场之上拼杀。
九真道人也在一旁观看,陆良便问道:“道长,这位道长是何人?”
九真道人说道:“醉道人,不知道什么来头,道祖放他在元福宫修道,但是整日只是饮酒睡觉,从不参悟大道。”
陆良一听,眼睛就是一亮,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高人套路,再看他这舞动道剑,端是凶猛异常,带有杀伐之气,这不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前辈高人么。
陆良问道:“在下要跟这位醉道人学习剑术,道长可以办法?”
九真道人不屑地说道:“居士可是想清楚了,这醉倒人整日疯疯癫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何传你剑术。”
陆良冲着醉道人喊道:“醉道长,在下陆良,可否稍作休息,有事相求。”
那醉道人似是没有听见,陆良无奈又喊道:“醉道长,可否放下手中宝剑,陆良有事相求。”
那醉道人听见他这句话,眼神射向陆良,带着凶狠之色,左手中的道剑一指,剑势不止,刺向陆良。
陆良看着那势不可挡的一剑刺来,情不自禁将手中的道剑抬起,想要抵挡,只是未等陆良挡住,便听醉道人“哎呀”一声,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