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你怎么在这里?”陆良快步上前,却是许久未见的胡宗宪,正站在一旁的路边,笑意盈盈地对着陆良招手。
“碰巧只是路过,许久未见,倒是让为兄很是想念。”胡宗宪说道,然后对着旁边的人介绍:“子升兄,这位陆良小兄弟,就是我刚刚和你提起的,如今在锦衣卫任职。”
胡宗宪旁边站着一人,中等身材,面容清瘦,但是双目囧囧有神,看着陆良。
“陆良,这位是徐阶徐子升,官拜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刚刚回到京城没多久,如今在东宫做事。”胡宗宪介绍道。
陆良看向徐阶,眼睛就是一亮,连忙施礼道:“陆良见过徐大人。”
徐阶倒是对陆良不冷不热,也只是简单回了一礼,不再多言。
胡宗宪笑道:“多日未见,倒是长高了,黑了点,但也多了些男人气概。”胡宗宪拍了陆良一下。
陆良说道:“胡大哥,说笑了,这段时日我一直想找时间去拜访胡大哥,只是事物繁忙,还请胡大哥不要怪我!”
胡宗宪回道:“理解,陆兄弟前途无量,为兄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正好,我与子升兄要去吃酒,一起去吧。”
陆良看了一眼徐阶,也想跟这位未来的首辅打好关系,便点头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又让胡大哥破费了。”
“哪里的话,走吧。”胡宗宪笑了笑。
好在今日尚是休息时间,陆良倒是不用值守在镇抚司内,便吩咐陆奇本留守在镇抚司,以备不时之需,陆奇本点头应下。
陆良便跟随胡宗宪朝着京城东北方向行去,待到了教忠坊,又转过一条胡同,陆良看着眼前的地方,甚是熟悉,这不是香饵胡同内的长春院么。
只是,胡宗宪却没有走向那大门紧闭的长春院,而是沿着这处宅院的高墙走了一段路,又拐了一个弯,到了另外一处三层楼前。
看着胡宗宪跨步进了这高挂着“清平楼”匾额的楼内,陆良也未多想,紧跟着徐阶也步入到里面。
进到楼里,大堂内摆放一些桌椅,靠着堂里面,有一个高台,只是这高台上,空荡荡的。
见三人进楼,自有那伙计迎了上来,恭敬道:“几位爷,可是要吃饭?”
“三楼的包间,来一间。”胡宗宪道。
伙计笑着引着三人上了三楼,待进了包间,陆良才发现,这包间其中有一面窗户打开,投过这打开的窗户正好能俯看一楼那个高台。
胡宗宪点了几样下酒菜,打发了店小二,走到窗前,顺手将窗户都关闭上,又为徐阶和陆良倒上茶水,这才落座。
胡宗宪举着茶杯说道:“今日,子升兄重返京城,进了东宫侍奉太子,弟先以茶代酒,恭贺兄长。”
陆良也道:“恭喜徐大人。”
徐阶正色道:“惭愧,徐某秉性耿直,得罪了不少人,大难不死,侥幸外放地方,在外蹉跎八九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调回京城,已是幸运,不是什么喜事。”
胡宗宪放下茶杯,说道:“想我结识兄长数载,今日总算能在这京城之中,一展拳脚,也算是件喜事。”
陆良却不是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静静听着二人谈话。
徐阶说道:“如今我能回到京城,也是受了一个人的恩典,本想今日登门致谢,却想不到碰到汝贞。”
胡宗宪奇怪道:“兄长是走了何人的门路?”
徐阶说道:“倒也不是旁人,乃是当朝首辅夏言大人。”
这时,店小二敲门,胡宗宪道:“进来。”
刚刚点的几样下酒菜,外加一壶上等的秋白露酒,布置到了桌面上。
待酒菜上齐,胡宗宪亲手为徐阶倒上一杯秋白露,又为陆良倒了一杯,这才问道:“兄长什么时候走的夏阁老的门路?”
徐阶笑道:“哪有走什么门路,我对此事也是颇为不解,也是从旁人口中知晓的。”
胡宗宪疑惑道:“倒是稀奇,兄长在外为官,声名不显,何故竟惹得夏阁老关注,还调回京城来?”
“算了,待明日登门拜访阁老,就可知晓了。”徐阶说道。
胡宗宪心中颇为羡慕,想他去年高中状元,却整日待在刑部观政,连个不入品的官吏都不是,再看看一身戎装的陆良,只好举起酒杯,说道:“喝酒,为兄长接风洗尘。”
陆良跟随着端起酒杯,也开口道:“今日得见徐大人,也是我的荣幸,这一杯,敬徐大人。”
胡宗宪放下酒杯,说道:“这话倒是外道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徐大人。”
徐阶也说道:“陆兄弟如若不嫌弃,叫我徐大哥便可。”
陆良大喜道:“那我敬二位大哥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杯中酒下了肚,这酒倒也不甚浓烈,也还承受的住。
胡宗宪和徐阶见陆良一饮而尽,便也跟着喝了这杯酒。
三个人便有说有笑聊着各自的际遇。
“要说最可惜的便是杨廷和大人,还有杨大人之子杨慎,那一年,我初入京城,有过一面之缘,杨慎兄长的才气胆气皆是无双,真乃名士,我不及也。”徐阶说道,此时三人已是喝了一壶秋白露酒,又上了第二壶。
不知谁起的话头,评论天下英杰,徐阶便想起来他年轻之时,初到京城时所遇到的那个豪气冲天的杨慎。
胡宗宪说道:“我亦曾听人说起,却不曾见过,只是可惜了,杨先生流放边疆,朝廷少了一位栋梁之才。”
“二位大哥,前段时日,小弟去了一趟云南,倒是有幸见了杨慎先生一面。”陆良听起他二人说到杨慎,便也主动说道。
徐阶激动问道:“杨先生可还好?”
陆良说道:“身体尚好,只是多了些许白发。”
“对了,杨先生还赠送我一本他的著作。”陆良接着说道。
徐阶放下酒杯,说道:“可带在身上?”
陆良摇摇头道:“放在家中。”
不知是饮了酒的原因,还是闻听陆良手中有杨慎的著作,徐阶的语气明显热情起来,接着问道:“可还记得里面写的内容?”
陆良回忆道:“说来惭愧,我这段时日一直奔波在外,只是偶尔翻看一番,倒是记得开篇处的内容。”
“贤弟快快诵来。”胡宗宪也催促道。
陆良便放下筷子,思索片刻,方才说道:“此书我仔细看了一下,应该是杨先生流放边疆时所做的诗词,其中就有那首广为传唱的临江仙。”
徐阶高声吟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胡宗宪接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阶拍案而起,神情激动,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半晌方才恢复平静,坐了下来,说道:“初次在社学中听到杨先生的这篇大作,我久久不能平复,杨先生真乃大才,如此名士方才能作出如此佳句,可惜,可惜,可惜,如此名士却孤老山野。”
陆良说道:“杨先生倒是曾说,常常纵酒自娱,游历名山大川,也算是乐得逍遥。”
“贤弟,快快将杨先生的大作道来。”徐阶催促道。
陆良回忆道:“这乃是开篇第一首词,名为西江月,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徐阶叹道:“好诗。”
胡宗宪亦是被这诗词中的苍凉感染,半晌才道:“杨先生这是看透了俗世,不然哪里能作出如此佳句,不愧是杨氏之作,意境悠远。”
“当浮一大白。”徐阶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小二哥,上酒。”胡宗宪见壶中美酒已尽,又打开门,唤来小二哥上酒。
只是没想到,这才刚刚打开门,便听闻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好你个胡汝贞,自己偷跑到这里饮酒作乐,也不叫我。”
胡宗宪抬眼一看,只见三个人影站在楼梯口处,其中说话之人,正是赵文华。
赵文华的身前站着一个白胖子,右眼蒙着一块黑色眼罩,笑容满面。
胡宗宪连忙上前见礼,说道:“东楼兄,元质兄,怎在此处。”
那白胖子正是严世蕃,赵文华冷哼道:“要是我等不来,还不知道你在此处寻欢作乐,也不曾叫上于我。”
胡宗宪连忙说道:“只是为一位故友接风,不如一起,如何?”
赵文华刚要搭话,严世蕃一抬胳膊,右手中拿着折扇,拦住赵文华,说道:“大兄,汝贞既然有客,我看今日就算了,咱们一起饮酒就是了,文孚兄,里面请。”
严世蕃对着身旁的高大男子做了一个请,便进了三层正中间的一间屋子。
陆良刚刚见胡宗宪在外面与人搭话,便也走了出来,正巧看见胡宗宪陪着严世蕃等人进了另外一间包间。
陆良唤来店小二,又加了一壶秋白露酒,这才回转包间,与徐阶说话。
此刻,日落西山,屋子渐渐黑了下来,点上烛火,这清平楼似是活跃了起来,渐渐有些文人雅士,络绎而来。
楼里的喊叫声大起,片刻,胡宗宪回来,对着徐阶说道:“不巧,碰见了几个朋友,陪着饮了几杯酒,还请子升兄勿怪。”
徐阶问道:“何人,不如叫来一起饮酒。”
胡宗宪笑道:“也不是旁人,其中一人乃是我在刑部的朋友,刑部主簿赵文华,另外一个人乃是礼部尚书严嵩的公子严世蕃,还有一人,我倒是第一次见,说来也都不是外人,乃是陆良的顶头上司,锦衣卫陆炳大人。”
徐阶听完后,却有些怒气,说道:“此等小人,当远离。”
胡宗宪问道:“子升兄何故如此,我在刑部观政,也多曾赵文华照顾。”
“我说的乃是那严世蕃,我在外时常听闻,此人强抢民邪无度。”徐阶说道。
胡宗宪笑道:“子升兄想必是听了不实的传闻,东楼兄通晓时务,熟悉国典,乃是少有的大才。”
徐阶刚想说话,这三层小楼却陡然传来一阵叫好声,湮没了徐阶的话语声。
胡宗宪眼睛一亮,叫道:“素素姑娘来了。”说完,便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外面的喧闹声音便传了进来。
徐阶和陆良也是好奇,走到了窗边,朝外面望去。
只见,这座三层小楼却是回字形建造,此刻二层、三层的所有包间俱是窗户打开,包间里的客人俱是站在一起,看向大堂中的那处台子。
陆良打眼看去,只见此刻的大堂中,那些桌椅处早已坐满了人,俱是翘首企盼,看着那处台子。
再寻觅望去,那正中的台子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陆良好奇问道:“胡大哥,这些人都在等什么?”
胡宗宪也不回头,眼神痴迷的看着那处台子,叫道:“素素姑娘。”
徐阶看着这些人都在等那个素素姑娘,心中也是有些好奇。
等了片刻,只听见这清平楼内,陡然一声鼓响,喧闹声陡然一静。而后,这声鼓响之后,楼内的灯光似是暗了下去,又是一声鼓响,一声接着一声。
三声鼓响过后,便有琵琶声响起,又有似乎是阮的乐器声响起,一时间,鼓乐声大作,像似古老的声音自天际传来,带着浓烈的塞外之音。
见多识广的陆良便听出来这乐声似是带有西域的特色。
清平楼内,乐声大起,众人如痴如醉。
待一段音乐过后,楼内似是起了雾气,有些凉意袭来,陆良向下望去,仙雾飘飘,伴随着悠扬的鼓乐声,一时间,恍惚到了仙宫。
这时,鼓乐声戛然而止,一道苍凉的独奏响起,而后,便见众人抬头望天,陆良也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道魅影在灯火的映照下,在这清平楼的高空中,翩翩起舞。
佳人穿着华丽的衣物,空中起舞,裙角间不经意露出白嫩的皮肤,好似仙女落入凡间,在那空中盘旋,而后便缓缓下落,赤裸着双脚,站在了雾气蒙蒙的台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