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虽然生性不拘一格,豪爽不羁,不似旁的女子,好妍红妆,频思华裳,可她一袭红衣烈烈似火,容颜精致美好,也是无几人可匹敌的。
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此时却凌乱了妆容,干涩的唇显出几许裂皮,衣裳上因染了血,同内里黏在一处。
她曾是那般骄傲的存在,竟有一日卑微至此。
“是我……安雅,我现在便带你离开此处。”声音微微颤抖。
“啪嗒。”
闻落锁之声,我暗道不好,抱住安雅的手愣是一顿。
“公主殿下,这都是王上的意思,您若是想见她,便同她在一处吧。”声音微是粗噶,透露出满满的盛气凌人。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公主,而是卑微到谷底的贱奴。
我缓缓勾起一抹笑容,环视四周,阴森的牢狱中透露着冰冷的气息,“不过是个奴才,也敢在此地仗势欺人?”声音冷下几分“本宫若是出去了,定不会轻饶你。”
“那便等公主出去了再说,属下也只是奉公行事,还请公主莫要行为难之事。”可话语中无不透露着一丝洋洋得意。
我站起身,问:“本宫问你,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他一时语塞,良久才道:“公主,属下也是奉公行事。”
“好一个奉公行事,王上若是知道了,你恐小命不保。”
我冷冷睨他一眼,虽在牢狱之内,气势却半分不减。“你去寻些上好的外伤药来,再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
“当然,你也可以不照做。孰轻孰重,你掂量的起。”我不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安雅,抚上她的额头,竟发起了低烧。
安雅勾了勾唇角,素手抚上我的脸庞,可手指却有些颤抖:“璃姐姐,你真好。”
我轻轻抱住安雅的身子,轻轻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头上,尽可能呈现出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
“安雅,对不起。”
她却不依,借势撒起了娇,略微有几分娇憨:“璃姐姐,此事怪不得你。”她皱了皱眉,委屈道:“璃姐姐,我会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轻轻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别至耳后。“休要胡言。”
这时,我向侍卫所要之物,其已悉数带至,入内,奉上,一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可当他抬头时,我才发现,此人并非是方才那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你是何人?”
他拱手,“属下是世子身边之人,方才那人心生歹意,准备的药膏淬了毒,若不是世子先见之明,恐怕……”他未明说,可大家心中皆如明镜似的,自然晓得他是何意。如此,是要多谢端钰年好意了。
“公主且安心在此,世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
我开始为安雅上药,只听得“嘶”一声。我停下手,“安雅,忍忍。”
再晚些时候,我将那套新衣为她换上。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好了许多。
至后半夜,层层倦意朝我袭来,困顿之余,心却“突突”跳个不停,今夜似乎有大事发生。
那一夜,寂静肆意渲染阴暗,而火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隐隐在昭示着未来。
端世子起兵谋反,端王被迫退位,居太上皇之位。
他的护卫姗姗来迟,将我与安雅解救出去。我琢磨着为何后半夜才来,许是因为在此时端钰年才真正站到端国的最高点。
而我,也很快从公主变作了长公主:世人口中新任端王的心头好。不错,端钰年从不掩饰对我的心意,愈演愈烈,旁人众说纷纭,亦是半分不顾。
而云子临,实则在安雅被擒后,便耐不住心思,却被端钰年拦下,唯一未料到的,是有人会滥用私刑。查明原因,微微有些许意外,用刑之人,爱慕端默琦多年,安雅却是端默琦所爱之人的爱人。一时打抱不平,出此下手。
云子临早有打算要将安雅接走,但安雅却想与我多相处几日,如此便在宫中休养了一段时日。
她向我告别时,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软软糯糯的语调传来,煞是好听:“璃姐姐,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我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抿着唇,这般离别的场面过于伤感,我怕一开口便暴露了真实情绪。
悠长的宫道,恰巧立在中间段,一转身,一别离,下一次相见,便不知是何时。
一步,两步,三步,终是未回头。而我,亦准备转身离开。
她突然想起什么,分明已走远,又跑了回来。“璃姐姐,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来。”
我望着面前如画中走来的美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顿了顿,“璃姐姐,我不晓得你受不受得住。”
我呼吸一凝,却故作泰然。
“你说。”
她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行事作态倒不像平日里一般张扬恣肆,沾了几分世俗的局促。
须臾,她似是下了决心,温言:“当初尚在凌国时,我曾见过秦贵人一面,不知璃姐姐可还记得她?”
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那一日,她奋力挡在凌珉面前时决然的目光,凄凉中透露着从前少有的烈性。
我点点头,声音微微沙哑:“记得。”
她呼了一口气,继续言:“她让我转告璃姐姐几句话。”
我眸光一顿,挑眉:“说说看。”
安雅舒了一口气,言:“以下皆为她原话,唯恐出了偏差,我特意记得仔细。”随后,她模仿秦贵人的语调,一板一眼地说:“如絮如絮,一如千絮。那日告诉你本名,是期待你能忆起,可惜终究还是错过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吧。”
我的生活似乎一直在改变,又似乎从未变过。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再去往另外一个地方。千絮姑姑,是那般好,那般温柔的人。可她的女儿,死的那般壮烈。甚至……直到现在,我才晓得此事。
许是见我良久无言,安雅一时有些无措,急急言:“听她那般口气,我便寻思着璃姐姐或许会伤心……却不想……会令璃姐姐这般伤心。”
良久,我抬头。
“无碍,只是她是前朝妃嫔,你何故会遇上她?”
寻思着她同安雅道出这席话时,当是凌珉上位之后。
安雅支支吾吾:“似乎……似乎是用了法子,最终留在了凌珉哥哥身边,封了絮采女。”
夏紫菱提醒过我,去絮采女那处看看,可我终是因琐事缠身,且未放在心上而未去。
“安雅,来日方长,若日后我去了宣国,你有事也可来寻我。”我低低嘱咐着事,生怕日后便再见不到她。
“璃姐姐,我们会去枫泊镇,子临说,那里的景致煞是温柔,是安家之处。”
我挑眉,心中默念了遍枫泊镇。
日后,或许我们会再见。
这一次,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而她直到坐上马车,都未再回头。
不回头,是怕猛然间想起过往美好的回忆,便再舍不得分离。安雅最是不喜离别,所以这一次,她走的分外决绝。
于是我转身,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红砖黄瓦,心口隐隐作痛,一是为这离别,二则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思绪还未通透,腰际便环上一个温热的怀抱。
她带着哭腔,“璃姐姐,我晓得我该往前走,可我的心却控制不住,让我走向你。”
我转过身,抚了抚她的云鬓,“安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日后同云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便由衷为你心喜。”
她破涕为笑。
“我们背对背,彼此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这一次,谁也不要回头,可好?”
她软软应道:“好。”
一刻钟后,我望着陌生的宫道,微有几分惆怅。
如絮,一如千絮。
千絮姑姑……
“如果有一天然儿能出宫,一定要去看看姑姑的家。姑姑有一个比你大一些的女儿,她会代替姑姑陪着你一生一世。”
我曾去寻过千絮姑姑的家,可那处早已空无一人,最终落得一个落寞而归的结果。
“啊!”我捂着脸,从未如此失态过的放声大哭。
余我,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良久,我稍理哭花的妆容,恍然抬眸,但见一人杵在远处,黑衣墨发,却唯独看不清面容。
见我瞥向他,便立即施展轻功离开此地。
一念悲欢许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