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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当她赶着自行车往家走的时候,心情是惆怅的,落寞的。

一方面,姑妈的死使她心情悲伤,虚无,感到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对人生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愈加迷茫。

那一刻,她悲观地认为,人活着太累了,为吃为穿不断地拼搏挣扎,劳碌不说,到头来人死如灯灭,什么也没有了,多么可悲的人生;苍凉的人生又是那么地充满不确定性;疾病,灾祸,意外都可能随时随地给你致命一击!

不仅如此,人活着是要与人打交道的,包括老公,孩子,邻居,朋友。先拿择友来说,谁不想交到一个真正的朋友,贴心的朋友,成为生命中的贵人?问题是,择友之初谁能有火眼金睛?譬如,当初王奎吧,多么干练精明的人,绝顶聪明,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对别人的东西,对金钱有着如此痴迷垂涎,见利忘义,见钱眼开;这还不算,如今自己也怀上她的孽子,心里的窝囊,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她真恨自己,没能把持住自己!

但是,她又想到丈夫国子,孩子明铎,她又要振作,要鼓足劲头往前奔。

那天丈夫国子,愤怒地质问王奎的情景历历在目。国子的威严正义,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完全压住了以往不可一世的王奎!

这种角色的转变,优劣的变更,让他对国子另眼相看,也清晰地看透了王奎即将失败的致命根源,就是贪婪,见利失节。这样的人不足可怜,相反恨之入骨!倒是在国子身上看到了曙光。

看到曙光还不只如此,儿子明铎学习优异,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是深得陈老师喜欢的学子。

谁说生活没有希望,弄了半天,原来希望就在身旁,一直没有离开,只是以前不曾发现而已!只是以前的不切实际,好高骛远罢了!这么说吃碗里看锅里的现象,全盘肯定和全盘否定都不足取,欠缺的是真正发现价值的眼睛!

就在巧云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的关键节点,一拐墙角,听见老娘们对她的非议,准确地说,是戳到了她的内心,它的痛点,不偏不倚触到了她的霉头,那是要炸毛的!

巧云的性格,有着明显的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就像当年王奎对她的爱怜,对她倒地的出手相救,让她无比感动。这源于她感恩的性格所致,与生俱来的感性天赋!

所以,非议一进她的耳朵眼,她立马皱起眉头,清澈的眼眸怒气横生,怒容拂面。

就听得一个娘们说:“兵熊一个,将熊一窝,跟着王奎这路人,干到黑赔到亮!”

另一个说:“你没看见,当初老婆汉子登门,上杆子入组,好话说了一拖拉机,才入进去了!”

最可恨的,下一个声音是如兰:“那算什么,都说的更难听,没法说出口……”接着就是忍俊不禁,嘁嘁的笑声。

在巧云听来,作为邻居,如兰的言语太缺德,太无情了;嘁嘁的笑声,无比尖酸,刻薄。使巧云冰冷的心窝再添霜雪;脸上却灼热,比巴掌搧的还要火辣辣。如兰钻心的冷笑,如同烈火烹油,风助火势,使她内心的火势,腾地烈焰!

这时又传来更难听的,但是愤怒的心火,已使她分不清如兰还是旁人说的:

“为两个臭钱,连炕都卖了,到头来钱也没多分;该分的都没拿回来,还有脸出门,不害羞?”

又是一阵讥笑,极具嘲弄,愈加讽刺。这哪是睚眦之怨,果真如同数把锥子,刺进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一声!

巧云捡起一个破瓶儿,朝地上一摔,碎屑迸溅!从墙角转出来,“呸呸呸”连吐几口,恼着脸蛋,气炸肺管,对着那伙嚼她舌根的妇女大声叫骂:

“不要脸的货,就有背后拨嘴撩牙的本事,没事吃饱撑的!咸嘴淡舌,咬群的骡子一样,连邻居都不做了!从今往后,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看谁能怪过谁?”

议论嘴子的几个娘们,一看一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没想到巧云此时能回村子。

尤其是如兰,后悔死了,明明知道这是巧云在损她;但,心里发虚,谁叫自己多嘴多舌;自古祸从口出,话少说事多知。其实,如兰本不想多嘴多舌,只是把持不住,觉得光听她们说,自己憋得慌,就仅仅说了两句;现在想想,就连那声笑,讥笑,都是不应当的!所以,她的脸是红的,有种发烧的感觉!

她两家在一条街上,许其在东头,国子在西头,中间隔着几家。如兰心想遭啦,以后怎么做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这如何是好?

又一想,咋就这么倒霉,偏遇到隔墙有耳?越想越生自己的气,越生气就越嫌士气点倒霉!

她完全被坏情绪所左右,脑子里闪过一丝说软话、道歉之类的想法,但被心火挟裹得又觉得太不可能了;事到如今,既放不下身段,又没有那种情趣;况且巧云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绝不可能原谅自己。她是了解巧云的脾气的,在火头上你那样卑微小气,不是热脸蛋贴冷屁股的简单,而是她愈加得寸进尺,怒不可遏!

既然不小心说漏嘴,又岂能收得回来?究竟又能怎么样?

如兰想到此,借着火气,把脖子扬起来,大声回到:

“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有拾钱的,没有拾骂的;拾了就是心里有鬼。俺们没指名道姓,你不说,吃个哑巴亏能怎的……”

还没说完,巧云反唇相讥:“你是个好东西,关起门来你一个样!你不就比我多几个臭钱吗?摆饬啥?你那几个臭钱难道就干净?全村还有不知道的?你别太高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汉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你管好自己吧!”如兰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被刨了老根,所以话儿说的也不那么完整。

人最怕翻老账,刨老底。

公公从烟滨市买回来的鱼籽,虽然挣了不少钱,鼓了自己的腰包;但是惹红了不少人的眼睛,有多少嫉妒恨的眼睛在虎视;那些人没法阻挡鼓你的腰包,倒是能败光你的声望,掏空你的老根,让你上火生气,败兴的无精打采!没想到,因为口舌之争,巧云横生枝节,拿老根来触她的霉头!更可恶的是,竟往她身上泼脏水,不能让她忍受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正寻思怎么个“…下梁歪”之时,就听得巧云又开口了:

“你难堪,我欢喜!省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再矫情,连汉子都不稀罕,你有什么脸吵吵人!你嘴上抹盐——闲着吧!”

巧云铜嘴钢牙,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如兰回到家,一头扑到炕沿上,呜呜啕啕地哭着,为自己,为这个家的过去及眼下丈夫的“下梁歪”而伤心怄气。

她哭的复杂,既哭以前的过往,这与她有什么相干,都是些陈年旧谷子多少年的事;哭得尤为伤心委屈的是所谓的“下梁歪”!别说在龙凤村,就是以往在上学的全校,她都是数一数二出了名的校花,有多少人羡慕,惊艳,遇到多少倾慕的目光!而今天的“下梁歪”一说,着实震惊了她!

如此一说,让她联想前些日子,天傍亮的时候,丈夫脖子上的“吻”,以及那天晚上,丈夫的懈怠猥琐,麻木不仁;以及自己那种难以启齿的“乘兴来,败兴去”的窝囊,一下子惊出了冷汗!

难道是真的,如巧云所说的那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正在如兰惊出冷汗,感到无比委屈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街门响了,脚步轻声通过院子,走进家门。

一定是丈夫许其理亏,后悔地回来,向她解释。

想到这,如兰将近乎中断的哭声又连扯起来。愈发伤心地哭着。

就觉得丈夫轻轻进来,无言地坐在椅子上,畏首畏尾不敢吱声。

她抽泣着,抖着肩膀,转过身,扬起手就捶过去。要将憋在胸中的怒火发泄出去。

拳打在胸口上,没吱声;再打了两拳又没动静。

她睁着泪眼,终于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不是他丈夫许其,而是许其的老同学,村干部王喜国。

王喜国正笑咪咪欣赏地看她。

似乎应了俗语: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打两下太少,再打几下就更舒服的意味。

如兰腾地腮耳通红,泪眼迷离,哭得伤心欲绝。

王喜国嬉笑着站起来,走近如兰。一手搭肩,一手向腰肢,脸近乎到脸上,不断地劝她别哭。

如兰脸色稳定些,稀疏了哭声,瞥一眼院子,不胜其烦。

王喜国近距离欣赏泪美人,非常陶醉。

他想起了儿子正春有本唐诗,上写:“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觉愁……”当时读,就将如兰比作萧娘,印象特深。他纵心恣意,手揽着如兰的腰,要抱在怀里。

如兰忧嗔道:“大白天的怎么啦……你走吧,快走吧!”

王喜国从梦里回到现实,掠过一丝羞色,缩回手。不失做派摇摇头,摆摆手,道貌岸然,说:

“你调好心态,今儿的事别往心里去,身体是本钱,哭坏了人家更高兴;报复对方最好的法子,就是自己高兴让对手去哭吧!”

对自己的口才是满意的,他呲牙一笑,走了。

如兰的危机感暂时隐退,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种人生邂逅的屈辱和这种屈辱后的痛苦、麻木,以及这种痛苦麻木后,类似病变般的衍生的根瘤!

正是刚才这个男人的手,把她的命运给翻转了!

怀着忐忑,复杂,她陷入了似雾、似梦,似雨、似霜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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