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巧云抱回一个女娃,声称坐火车回来时,在车上拣的。
国子骂她管闲事,道:“那么多人都不管,偏你扯淡抱回来,是什么意思,就你不怕事多吗?”
巧云被问得一时语塞,一刹那目瞪口呆。急忙解释的欲望大于对询问的反感;只有把解释做的像模像样,感情逼真,心里才不慌不忙,掩饰破绽。
巧云笑着说:“和这女孩有缘分,一看就像亲生的,亲切,可爱;恨不得马上抱在怀里,回家送给你看看!”
“我怎么哪么稀罕?稀罕的东西倒多了,偏偏抱个两条腿的毛丫头,难道她是木娃娃不吃不喝,不用人看护吗?”
国子恨不得把最难听的恶毒话,发泄到她的头上。
巧云说:“那不要紧,大不了我少吃一口,来喂这孩子;孩子的吃喝拉撒不用你管,权当养只猫啊狗啊的都积德,况且将来老了,能是养护咱俩的贴心小棉袄呢……你没看人家生个闺女多有福;老了、上了岁数,给你送汤送水的,还得指望有个闺女呀!”
国子反问道:“照你的逻辑,我们的儿子,算是白养了?你妈的x,你怎么说出口?不骂你是不是就浑身发痒?”
巧云急忙补救,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嘛,我是说一男一女两个,轮流着伺候,总比现在一个儿子的好;儿子好是肯定的,你别忘了有媳妇管的;儿子愿意了,媳妇这桩东西,不是你身上掉的肉,能和你我同心眼吗?看着多一份付出,现在是吃点累,等她上学就算成手了;上完学自己挣钱,养护自己还不是超超有余吗?”
国子冷哼道:“让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真像领养的不是人而是气球;吹口气就成了一样,说的简单;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这么肯定,这么自信,真象是你生的?和你生的有什么区别!”
巧云一听,咯噔一下;像被点了穴道,一凛;但是几个月以来,思想上的准备功课做的很足,早有防备,有应急之策。
她说:“……你要是收留……既然坐火车遇见了……别人也遇见了,我看着单亲当意,抱在怀里那一刻,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了;养就得当自己掉的肉……邻居谁还没个数,人在做天在看;这话一点都不假……就是自己的骨肉……啊来养!”
国子看巧云那视如己出的可怜心,痴情样子,真觉得好笑;女人呀,还是那一句,头发长见识短,简直傻到家了;既然你一定要养就随你吧,我可不插手;就当是别人家的孩子来串门,与我无关!边想着走到门口,开门走了。
巧云的心安稳了,国子这一关,过的太艰难了;过了此关,邻居就好说了。她紧张的因撒谎而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了,长长出口气;看着女娃红晕粉嫩的小脸儿,当妈的象打了兴奋剂,红云满面,笑眼盈盈,喜不自禁。
从此视如己出,疼爱有加,逢人便夸。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彩铃。
一年转眼就过去了。
巧云抱着女孩串街走巷,脸上挂着秋收般的喜色。村里人迎着她笑。
彩玲爱笑,乖巧,活泼;软头发被微风一吹,露出饱满的前额。眸子清澈,小鼻梁秀气,小嘴儿又俏又巧。
巧云抱孩子前脚儿走,后脚儿就议论:巧云的笑,有顺手牵羊的喜悦。
“顺手牵羊”,三十六计中的一计。
在村子里也有一个“典故”。
这“典故”与王奎有关。
从前生活苦,都盼着过年。大年三十早上吃包子。玩伴来找他,问:“包子怎么样,好吃吗!”王奎说:“吃的一干二净!临出门,磨盘后还有两个,再来个顺手牵羊!”
有逗他开心,道:“三十的包子,一干二净……”
他也投其所好,知趣道:“再来个顺手牵羊!”
话音落,双方都笑得酣畅淋漓。
自巧云抱女娃回村,王奎真真正正觉得彩玲是他身上掉下的肉,他想到了与巧云激情似火的夜晚。
从此王奎对“典故”不提。别人说“一干二净”时,他知道下句是“顺手牵羊”,仅仅讪笑,便走开了。
有一天,一拐巷口,他遇到巧云抱着孩子走来。
他一愣,接着笑了。
他蹲下,张开双臂期待地迎着。
彩玲对着几步开外的男人,有种莫名的兴奋;挣脱妈妈的手,溜下来,向宽厚的胸怀,蹒跚着。没走几步,便跌倒了。
王奎抱起软绵绵的她,满脸潮红,难以抑制的情愫在撕扯他;手不住地摸挲,心想脸蛋儿比巧云更俊,更惹人爱。禁不住亲一口。彩玲也乖,在王奎怀里静静地看,看得俩大人脸红心跳。
巧云抱回彩玲,说了几句话。
王奎问:在外面这几个月累吧,生孩子费不少事吧?
巧云脸色一沉,在这个兴头上,说那些陈芝麻乱谷子干什么?
男人的嘴脸她还不知道吗?驾驭的时候一好百好,完了嘴一擦,拍腚就走人。顶不起分娩的时候,在外面走廊坐着等,听到婴儿降生的啼哭,一个高跳起来,象鹅儿的脖子抻的老长,光顾的看宝宝,哪管累得死去活来,汗流浃背,几乎虚脱的孩儿妈。连一句暖心的话都不会说,光顾着搓手踮脚,看着通红狰狞的孩子,怎么像怪物一样!
说起彩铃的出生,那叫一个艰难;岂是一两句话所能诉完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寄人篱下,到最后腆着大肚子,那种滋味,这辈子绝了下次。
她坐了两天一宿的车,把她颠簸的头昏眼花,直往上反酸水。在车上那种急于呕吐,又呕吐不出的妊娠反应难受得要死;后悔没听王奎的话,原想出门多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谁成想,在家事事好,出门千般难;急于喝口水,可是既走不了摇摇晃晃的车厢,又叫谁去帮着端杯水呢?一气之下两片嘴唇起了泡。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陌生的土地,飞一般闪过的路基沟渠;想一想家乡那温馨熟悉的炊烟,幽静的街巷,亲切的蓝天;想想丈夫国子新组建的加工厂的激情,还有组人抱成一团的信心,多么吸引人;而自己跑到外面来,抛家舍业,这算是什么事?还有把儿子明铎、他奶奶全都扔在老家,思乡的煎熬多折磨人!这种谴责是发自内心的,真不是一个妻子、母亲、儿媳妇所为!可见,顾了肚里的孩子,念及生命的道义,就要丢掉现实之所需。走到这一步,这算是什么人?不是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妇,那就是可耻的,可恨的,可唾弃的坏女人!
她姐见到了她,就知道有情况,因为眼睛和表情,反映了内心。她把情况一五一十讲了,她姐能说什么呢?问她在家查没查胎?巧云摇摇头。
多亏她姐是个妇科主任,领到医院,叫同事帮忙检查了;还好孕囊发育没问题。检查了血压、血糖,还好都正常;又卖点保胎药,暂时住在她姐家隔壁的闲屋。
时间说快也快,等真到这一天,她长出一口气。
巧云似乎为了这一天等了很久,况且那种远离亲人的滋味,在平时还好说;而要去医院,生二胎就不一样了;想一想生头胎所受的苦吃的累,真有点不寒而栗。
头胎那天还有国子在外面,为她打气加油;婆婆、妈妈都来了,守在自己身边,亲眼目睹了她受难般的生育过程。
而这次却大不一样,远离丈夫、儿子、婆婆、妈妈,孤身一人,孤军奋战,心里一阵空虚,凛冽的不由打个激灵!但是,想一想当初离家的决心,豁上了,拿出走向绞刑架般的最大勇气!
勇气中添加了一抹庆幸,更为勇气平添了陡生的注脚。
那是上个月去做检查的时候,病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也是意外怀孕,决定人工流产。
实际这种堕胎就是杀人!
可是临到生育时,那种紧张还是免不了。
生孩子,大命换小命,一点都不假。
最痛苦的是精神上的紧张,一看旁边那些夹子、钳子之类,就让人望而生畏。
再就是开宫口,宫缩带来的那种疼痛刻骨铭心,镂肝鉥肾,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生产时,所付出的力量,全身所调动的能量与细胞,咬紧牙关,手攥脚蹬,大汗淋漓,失声喊叫;那种为新生命,孤注一掷的气概,感天地泣鬼神!就在她尽最大力量,功亏一篑时,她想到了国子,想到了儿子明铎,仿佛手中抓住的扶手,就是国子的胳膊;她竭尽全力,咬牙切齿,绝极宫缩,啊地一声,婴儿出来了;随着一声啼哭,她几乎晕了过去……
就在巧云铭感五内地回忆生育彩铃的时候;也是王奎唏嘘不已的时候,却看见如兰领着女儿红凤从西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