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遭连夜雨,怨愤、疲惫、痛苦的许其,在妈走后刚要睡,接到王进凤打来的凶事电话,脸色一凛,下到炕前差点跌倒,趔趄着匆匆而去……
再说如兰将地上、炕上的乱腾腾收拾完,洗脸梳头,正准备洗衣服,门被执保主任推开……先是一惊,后来便想起婆婆说的话。心想,人倒霉咸盐生蛆,喝凉水塞牙,放屁打脚跟,霉运、难堪看来躲不过去了,心中一酸,眼泪掉下来……此时假如许其能抵挡一下,不怕什么也不说,只站在她身边,王奎的叔伯哥也不会肆无忌惮地上下瞄她……
深感前所未有的孤单,脆弱得像棵要折断的草;四外的阴风都朝她扑来,天上地下的没有一点保护的地方;倍感单薄、冷凄、无助,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的冷漠无情;每个角落,都有敌视的双眼,令她空前的害怕……本来就不愿见治保主任,如此氛围下,她更不想让执保主任多呆一分钟,冷冷地说:“知道了——你先走,我后面到。”
来到东屋,几个钟头前和国子鱼水之欢,想不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陡然跌到现实中来,一念之差,不堪回首;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外面一定有许多看笑话的人,同个看不起的眼神。
她对着镜子,懒于上妆……雀斑象晨星浮现……她心灰意冷用手拢了拢发形,鬓角一夜之间生出好几根白的,心又酸,又掉泪了……
人总有一死,和国子行事之初,不是没想到东窗事发,不是没害怕过。只是欲望惹的祸啊……身为女人,有欲火不正常吗……只看到今夜她的丑陋,谁能洞悉日常中她的孤独、哀怨与凄惘呢……自己不是个好女人,曾想有朝一日,待女儿出嫁了,自己死掉算了,省得人们指指点点……谁愿无病而死呢,那一步是容易迈的吗……苹果长在树上多好,落在地上的瞬间,人们是怎样想的……
……现在死,孩子咋办……活着遭罪,但死还不是时候……
想想孩子,后半生是留恋的。
想想丈夫,余生是可悲的。
初恋甜美……对她体贴入微,甜言蜜语,她总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也难怪自己,就是父母亲人也不能洞察未来,预卜先知。唯有约束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才行……
家比起结婚时,多了院子里的平房,屋里添了个衣柜,家人置了几件衣服……墙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没有刮腻子上漆,更别谈贴壁纸。门窗还是木制的,人家早就换了铝合金……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夫妻俩口子能知疼着热,心心相印,携手面对困难,痛改前非,找回当年夫唱妇随,节俭勤劳,相互信任和谐;一生认准一个人,再大的诱惑、困惑都能消灭于萌芽中……想的都是美好的——可悲的是,现实并非理想化世界——在风的摧折中,苹果不由自主,被左右摇摆,上下撕扯,狂甩碰撞,或破皮受伤,或跌落树下;漂亮的女人,尤其像那又甜又招惹喜爱的苹果——一方面招人喜爱,被人羡慕,常常引为效仿看齐的对象,有着很高的受众率,受到啧啧称赞;可是也有着致命的效应,虫儿侵蚀的首先是这样的果子,人们想咬口尝尝,首先想到的也是这种好果子……
嘀嘀嘀....电话铃响了。
执保主任在催她……
在刚才的思想交锋中,如兰找到了小小的支点,明白了约隐约现的事理,也就有一丝迈出去接受挑战的勇气……她套件外衣,头也没回就出去了。
来到村委会,执保主任,村委会委员,妇女主任等都在坐。从巧云的眼神里看到了赌徒志在必得的嚣张,大概趁如兰没来,和村干部聊些别的话题,有些共鸣……如此相比,如兰就孤单多了。
如兰看一眼村上干部,不声不响找个空位子坐下。尽管脸上绷着,心里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巧云的眼珠转动着,看遍了干部的脸——干部都低着头,不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公开;真实的内心就是难以启齿,鄙夷轻视;隐藏着,尽量绷着脸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巧云一看干部表面伪装的极好,有些失落,有些着急……于是又像锇鹰盯猎物,扫如兰一眼——哼,今天就是你的生死劫,黑色的日子,插翅难逃审判,再让你破坏我的家庭,让你白巧嘴试试,看在我活守寡的份上,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她心急气躁,不能再耽误让对方喘息,她用目光在提醒执保主任开始吧……
执保主任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斟酌开场白如何说……但又怕露怯有负这个职务,于是,头转向如兰这面,用软弱征求的口吻,道:
“如兰,你先说说,怎么一回事?”
觉欠妥:这还用问吗,明摆着男女作风败坏,有违公序良俗,一个钻老婆门子,一个收留野汉子……有点明知故问,于是补充道:
“……村上有权了解一下,事实的真相……”
也觉得不妥,既然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了解什么真相?转念一想,也对呀,官不举民不纠,既然村民巧云找村委,那村委就得究问……
巧云一听,狡黠一笑,忽而收敛转怒……心想,对,问得好,看小狐狸精如何作答?
再看其他干部,大都欲笑欲忍,紧绷嘴角……眼神透露着他们像在听故事,急于了解情节,但又不能直说结果,要的是过程,当然缠绵的细节不厌其详……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连执保主任拔钢笔套,翻动记录纸张的声音都嫌大。都竖着耳朵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字半句……
还是窒息的沉默——
执保主任把头转给如兰——
……如兰终于说话了,脸色朱颜,神情在冰冷的气氛中,比刚进来更显仓皇被动——她哀切地无可奈何张开嘴,说:
“说什么?你叫我说什么……”
“……”
执保主任一时顿哑、语塞……无论如何找不到最简单或最形容的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此时尴尬的时刻,面对当事人的哀切的发问,又觉得自己的提问已经做到了一面一刀半,找不出破绽,很公平……可是表达的匮乏,让他难堪……于是,手指摸挲着记录本,脸涨红……
巧云一看不妙——“法官”一时无语,被“犯人”问的底掉,这还了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哪能让她如此逍遥轻松?哪能便宜了雀占鸠巢的狐狸精?于是,不等执保主任开口,屁股已经坐不住沙发了,早就想好了,急不可耐扫干部一眼后,虎着脸,蔑视着如兰,道:
“你不会说是吧——我教你说——”
平日一对秀气的黑眼珠,像耗子一样滴溜转……装腔作势,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着左手掌,讽刺道:
“……你就说,我想汉子了……受不了啦,我......,我....我抓心挠肝了....”
“你——”如兰震悚,甚至恶心——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娇脸变铁蛋儿,透带逼人的乌润;疼由心头起,悔从五脏生;目射寒箭,直刺变态的巧云——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急眼的狭路者——象暴怒的母狮,怒视猥琐的鬣狗——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矫情地口讲指划……
如兰再也绷不住感情的闸门,泪像骤雨滚下,双手掩面,哀嚎惨叫:“……哎呀—妈妈!娘呀……”哇地一声,跑了出去……后面是嘁嘁难以抑制的笑声……
还有巧云,那一串串损人的拿腔作调:“……我不要脸了,什么都豁上去了,卖大炕了……”
如兰浑然不知是怎样落魄仓皇逃离村委会大门的,头“轰”一声,眼前金星迸溅,天地旋转……急切之中,她扶住路边的一棵槐树,两手用力握住才没跌倒……虚眩过后,慢慢蹲下,抱着头抽搭哀泣……
一只喜鹊突然落到这树上,少顷,乍然披肝沥胆喳喳两声——树冠震得乱颤,幽幽传于树干……
喜鹊的叫声匆乎短促,像突遭惊吓,或有心事,头顿尾翘,拍翅扑棱飞走……
墙根下拉呱闲聊的,平房上拾掇杂物的,过路行人都看着,嗡嗡地议论……
随着喜鹊高叫飞去,她也站起来……在农村,喜鹊是福音的代表,它飞了,她更孤独。手把着树干……是的,多想摇一摇,问一问,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命中为什么总和巧云搅合在一块,我俩难道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大路通天,我还有路可走吗——她想到长大成人的红凤——好俊俏的女儿啊,聪颖的学子啊……她抬起头,将齐肩的披发一甩,头也随着扬起来……
是的,该回家了。
想起有一天,在加工组的狗窝里,看到一条争风吃醋、打斗受伤的狗儿,用粉红的长舌舔着血淋淋的伤口,驯顺地蜷着身子,同时惊恐地瞭着周围……
那狗一定悟到了什么......